赶上周日,赶上大熊猫展馆开放,动物园简直人挤人到要爆炸的地步,整个动物园里,人比动物还多,人头涌动,在动物的笼子外大呼小叫。
动物没劲儿的时候大多喜欢站在离笼子远点的地方,懒洋洋地趴着,不管外面人潮汹涌,自顾自发呆,人类不会知道动物在想什么,除非它们忽然成精,开口说话。
在我面前有只黄鼠狼,它很不同,同类只会睁着无知的眼睛,灵活地在笼子里钻来钻去,它却像个人一样坐在沙土上,静静看着笼子外来来去去的人。
我就坐在它面前的一排长椅上,因为中暑不自觉地发呆,等我回过神,才发现它在注视我。
那双没有眼白的黑豆眼里,好像能看到人性化的思考。
那时候我的大脑很疼,像是被无形中的大手狠狠揉搓过,我昨天晚上都在想自己的事,一天晚上都没睡,我只是个学生,高中生,今年16岁,我觉得我无法面对“我会不再是自己”这件事,也许我该听爸爸的,我得回去了。
爸爸说,津美纪的事,我在也没用,八十八桥的研究资料全在他那里,他已经和津美纪的医院打好招呼了,从他落地那一刻,解决津美纪的问题就提上日程。
他怀疑是他们遗留的咒灵闯的祸,也得怪阿黄不好好看门,总之这事儿他会接管,津美纪会醒来的。
我留在这里的理由也没有了,还面临着失去自己的风险。
但是我该怎么和伏黑他们说?擅自来的是我,现在我还要因为恐惧就擅自离开吗?要知道比起我对“重要的宝物会被消耗”的恐惧,钉崎他们可是实打实地在用自己的血和肉在战斗,比起真实的生命危险,我丢失宝物的危险简直是不值一提。
比起自己不是自己,重伤和死亡不才是更可怕的东西吗?我不敢想伏黑的反应,他一定会大喜过望,然后敲锣打鼓送我回国,我刚来的时候他就想这么做了,只是我的死皮赖脸限制了他的发挥。
黄鼠狼忽然歪了下脑袋,像人一样起立,它在打量我。
我忽然想起爸爸电话里在动物园打工的小黄,神差鬼使般,叫了一声:“小黄?”
这只日本的黄鼠狼无情地转过头,一溜烟消失在满地的碎木头中,我果然是傻了,为什么会觉得黄鼠狼能听懂拆那话。
“还没回国吗?”
那是一个低沉的女声,我懵懂地回头,一个留着黑色及腰长发的年轻女人站在我身后,她很眼熟,一个名字在我口中,迟疑地发出。
“未来……”那个结婚就退役的歌手。
“嗯。”未来也不坐下,她似乎不打算说太多,“叫我阿黄吧,我和你爸是同辈。”
“你……就是小黄,你也是黄鼠狼。”
“不然呢,难道还是貂?”阿黄说出个老黄说过的笑话,她顿了顿,又问我,“为什么不听你爸的话回去?”
我不太想回答她,她这个疑似退役女歌手的看门黄鼠狼不才疑点更多吗?但她又确实是长辈。
阿黄感受到我的逼视,她自然地挑起一缕长发,在我面前拨弄:“你也是她的粉丝?”
“她?”
“未来。她死了,我只是借她的样子行走。”阿黄轻松地撩起头发,拨到一侧,露出女人白色的耳朵,“你也知道,四九年后我们就不能成精了,但是人是万物灵长,不化作人形修炼,我再努力修行,也只是个活的长点的黄鼠狼,所以我来到这里,找自己的出路。”
它果然来自国内,既然和我爸有联系,那么。
“你……是老黄的什么人?”
阿黄这次似乎不想多说:“它是我的老叔叔,这不是什么秘密。我已经满足你的好奇心了,现在该说你,为什么不回去?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面临的危机了吧?”
“我,还没找到和朋友告别的时机……嗯,人得有始有终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然一下子就消失,也太让人担心了。”
“……你的朋友早就知道了,不用再说,回去好好学习吧,再也不要来这里。”
“啊?”
这时我手机响了,是伏黑和虎杖买好水问我去了哪里,一抬头,那个黑色的女人就消失了,只剩下面前透明玻璃后簌簌钻动的黄鼠狼们。
我已经感觉不到中暑的头疼了,不自觉站起身,扑到玻璃上,黄鼠狼们睁着蒙眛的眼满地打转,没有那只特殊的黄鼠狼。
为什么都让我早点离开?我知道这里很危险,但是为什么选在这个时候,一个接一个,急切地向我重申赶紧离开。
还让我再也不要回来……
我一惊,脑袋里要想起什么,一个冰凉凉的东西忽然贴上我的脸,我冷得一个激灵。
伏黑按住我肩膀,把那冰可乐放我后脖子上,叹道:“你不是中暑吗,自己拿着。”
我敷衍地拿过可乐在脸上滚来滚去。
“……敷错了。”伏黑看不下去,又抢了回来,狠狠按在我后领子里,冰得我脑袋都打起摆。
“疯了吧哥,对我温柔点你会损失什么!”我人炸了,伏黑嫌我太吵,捂着耳朵把可乐罐塞我嘴里,我更加悲愤了。
我要是有一天莫名其妙被气死了,一定要把伏黑列入嫌疑人列表。
我推开他别过脸去,整个人贴在玻璃上,决心再也不要和他说话。
“在找什么?”他问我。
“……”
“你不会生气了?”他用一种很疑惑的语气说,好像我生气是什么稀罕事。
我不是生气了,是心烦,乱七八糟的事情塞满我的脑袋,这种如临深渊,一步踏错就要万劫不复的感觉,像是烈焰一样烧灼我的心。
比马上要高考我还没背下必备古诗词还要让人烦躁,至少那是可以看到的未来,人们更能接受具象化的危机,却无法面对模糊的焦虑本身,因为根本无法知道自己要面临什么。
伏黑在我身后,我能感受到他的存在,我的沉默拉长了我们的对峙,我觉得他有些不知所措。
虎杖在玻璃另一边,兴致勃勃地逗黄鼠狼,我不由得期望他能过来这里,钉崎去排队看熊猫了,这里能缓和气氛的只剩下他,快点看我们一眼,然后说点什么,哪怕是开个黄色玩笑我都可以!
“你要回去了?”
对,我唯独不想听到他的这句话。
然后下一句,一定是。
“那就回去吧,”伏黑轻松地说,“回去不是更好吗?这里太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