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声还是太大了,三轮想和我多说几句也不行,只能疯狂给我们打手势,可惜这现场聚光灯全在舞台上,她打的手势我也看不清,酒吧昏暗得厉害,她从不知道哪里给我摸出杯果汁。
但是酒吧这里还是没有位置,等到第三首歌都唱了,我才看到有个酒桌的空位,刚坐下就被服务生赶走了,他拼命给我道歉,手里拿着个牌子,得消费满4000日元才能坐。
可我不喝酒啊!
果汁的价格是不够的,我也不想麻烦三轮,灰溜溜放下喝空的杯子,刚要回去,一条腿忽然拦在我面前,差点绊倒。
我抬起头,靠近出口的位置,一个小桌上点着电灯,照出一脸不耐烦的真依和一个扎双马尾的女孩,真依也不管我的反应,反正就拦着我。
我想起之前呛她的话,她大约也觉得我们关系不好,拦住我就看都不看我。
那个双马尾的女孩在黑暗中四处摸索起来,等我意识的时候,眼前多了个折叠矮凳。
“啊?”我盯着那矮凳,感到疑惑。
真依大约烦了,一腿扫过来,我就被她绊倒,自己跌到凳子上去了。
她对我不太有好态度,但还是给我个座位,我还是感谢她,静静坐在不拥挤的酒桌,听那一边舞台的音乐声。
第三首更加悠扬,鼓点还是很突出,夏奈的歌声甜美,唯一的缺点是在酒桌坐下,就看不见舞台了。
真依翘着腿自顾自看手机,那个双马尾的女孩西宫倒是听得很认真,我和她们沟通不来,干脆安详地闭上眼睛,听夏奈的歌。
“为什么月亮总是这样沉默,远方的绝望无法听闻。”
“即使这个世界生来就全是伤痕,也会有被我的爱填满的一天吧。”
“从你孩子般的瞳孔中,看到未来的希望。”
“燃烧殆尽的,是冰凉的佛。”
“脚浸入水中的时候,彼岸的你在微笑。”
她唱的乱七八糟的,但总能从曲调和意象中猜到歌曲的主题,这次应该是拯救世界的人被爱人打动,爱人死去后也随他而去,非常日式的物哀文化,光彩夺目的救世主会在河水中选择死亡。
歌停止的时候,我兀自出神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想到老家,想到山上的寺院,思绪自由地发散,发现寺院的那一天,是赶集的日子,表弟骑着摩托车,带着我和狗,然后那只狗在半途跳车了,吓得我们去追它。
黄土一点点消失,然后是坚实的石墙,有些年岁,院子里铺了整齐的石板,因为院子足够大,人们在墙里外,摆满了摊,这是赶集。
我应该只记得这些,但是回忆里的我却抬起头,在天快暗下来的时候,看见一轮淡淡的月影映在山顶寺庙的塔顶上。
塔里面有一个黑色的大铜钟,钟在塔顶,很多次都能看见一个棕短打的和尚探出头,好像在看山下的集市。
寺庙好像有些名气,常有要上香的旅人走到我们村子里问路,山路十八弯,村人指路指不好,干脆自己给旅人带路,那条邻居的狗也因此跟着它主人走了很多次,大概这就是狗跳车的原因吧,它以为我们要去寺院。
后来我学会了,我给狗一个大西红柿,狗就会带着我这个路痴走到那寺庙,寺庙的众僧人和蔼可亲,庙里的佛像圆润可爱。
我非常满意,简直把那寺庙当秘密基地在玩,住持很开明,也随便我旅游淡季的时候在那寺庙上天入地。
寺里的和尚有外来的,但是最多的还是本地的,而且年级都很大,他们数年如一日地吃斋念佛,挑水做饭,洗衣扫地,没有钱,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但是他们都认识我。
准确说,认识我家人,也是,在成为和尚之前,他们也生活在这座山,也和邻里邻外沾亲带故,我问他们为什么不去城里住,那里的楼高,地平整,一望无际,他们都说自己老了,或者说去过,但还是回来念菩萨爷爷了。
他们在苦什么?妈妈说他们在找真正的宁静。
因为这个世界太苦了,比在寺院里四点起床,没有晚饭,辛苦劳作还苦,好像只要身体上足够劳累,口里全是佛经,很多事就不用想了。
妈妈说有和尚不是自己念佛,还为整个世界念佛,那里有他们照顾爹妈的兄长,出嫁的姊妹,劳累一生的爹妈,离婚的前妻,长大的孩子。
没人真的超脱凡尘,也没人真的无情无义,他在山上祈福,家人在尘世牵挂,等到尘缘散了,就真的念到了自己的圆满。
我觉得他们就是在躲事。
但是山里人没人觉得当和尚是懦夫,那是更高的境界,是慎重的决定,是生来带的缘分,是值得敬佩的选择,人生的苦大家在泅渡,和尚则在山上祷告,那似乎象征着人世间的因果,象征着博爱,所有人都被和尚的祈祷保佑,只要你做善事。
大家尊重和尚,山上哪家丧事,都会请他们来超度,有点大病小灾,也愿意问问和尚的看法,至于哪些被玻璃柜罩起来的石碑,千疮百孔的壁画,高耸的佛塔,也只知道是文物,最贵重的还是沾亲带故的和尚。
但是佛塔是用来供奉舍利子,这个我是知道的,那塔的窗户很小,我不认为会有和尚在上面,大约是我想太多了。
演出结束后散场,我们走出去这个呆了快四个小时的场子,闻到外面的新鲜空气,都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比如说,进去前,我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混子,现在,我已经是一个乐队的半个粉丝了。
人一点点散去,我看见前面的路口,一个黑衣服的男生站着。
手机这个时候响了,我接起来,那边的伏黑和我说:“你们现在在哪里?”
我问:“你在哪里?是在路口吗?”
伏黑似有所觉,路口那个黑衣服的身影给我挥挥手,然后向我们走来。
我正看着伏黑,身后忽然被拍了一下。
回过头,三轮有些萎靡的样子,看来工作一晚上还是很辛苦了,她的后面站着冷着脸的西宫和真依,我赶紧牵着旁边的钉崎,感觉这三个人就差扑上去对着厮杀了。
此情此景何其熟悉?就差伏黑指我一下让真依干我了,我冷汗都要下来了。忽然后面又传来一个声音,中气十足的,一听就是虎杖:“原来你们从这个出口出来的啊,怪不得另一边没有等到你们。”
看见这里对家本家混一堆,他也一点没有尴尬,哇的一声,一脸惊奇:“京都的前辈和同学也来这里看演出,好久不见啊!”
三轮赶紧跟着接话:“我是过来打工的啦。”
太好了!虎杖在!我终于不用承担两校联谊的重任了!
我长松一口气,对虎杖竖起大拇指,趁着这里还能说得过去,自己开溜:“演出太久了!里面也没卫生间,我去找个卫生间!”
钉崎也反应过来了,不和人家对眼了:“等等,我也!”
我们俩开溜,我是实在不想面对那局势,下定决心要坑伏黑和虎杖了,干脆在谷歌地图上找和了快700米远的公共卫生间。
大晚上,能有我们这种毅力走这么远不去地铁站解决内急的少之又少,走进去灯都是关的,我开了灯,和钉崎去厕所,经过镜子的时候,钉崎多看了一眼:“这里有点东西。”
我懂她的意思,也能隐隐约约看到个影子,那东西很弱,但是厕所一向藏污纳垢,如果不处理它早晚会吓到人:“也不是不行。”
“——先上完厕所。”钉崎话还没说完就跑进了厕所。
我没想去厕所,就在她的隔间门口等她,一扭头门口又进来个女孩,个子矮,戴着口罩,她应该没注意到我,自己走到洗漱台,自然地解开头发,挠了挠头。
我这才发现她的头上亮晶晶的,应该是做了发型,还贴了钻石,怪不得要专门来卫生间拆,她大概还想用水泡开发胶。
我刚想走出去,那女孩忽然回头了,她头发乱糟糟的,但仍然直直地看我,似乎很震惊,我也看她,忽然觉得她有点眼熟。
“夏……奈?”我话音刚落,那只灰色的咒灵就浑浑噩噩地出现在镜子里,赤面獠牙,一口大牙白生生,夏奈被我的视线指引,不自觉要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