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拳头大小的夜明珠砸上宋斐川的额角,染上腥血,骨碌碌滚到地下,光芒黯淡。
栾珏将密信交给暗卫,沉声交代:“想想办法,让他照原样发出去。”
随行将士将宋斐川收押,栾珏回到军营,来到沈铸帐中。
夜间潮热退去几分,但仍算得上暖和。沈铸没穿上衣——绷带几乎缠满了她整个上半身,裹得严实极了。她此刻刚换过药,躺在床上,见栾珏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被栾珏一根手指头摁下去了:“躺下,把你身上那几个血窟窿捂好。”
沈铸于是放弃挣扎,乐得躺着:“陛下拿下那个姓宋的了?”
栾珏“嗯”了一声。
沈铸看出他的心情不太愉快,有点尴尬地给自己找补:“咳……不是我们不想早动手,实在是周边几个县被他把持得铁板一块,要是一开始砍了他,我们实在是怕两眼一抹黑陷在这里……本来账本送出去,我们是等您的旨意准备砍人的,谁知道您也不派兵也不下旨,就派了几个拨算盘珠子的老头儿来,我哪儿敢让他们往姓宋的跟前凑,只能好好儿地护在军营里……”
沈大将军的情况看上去比传言中好得多——至少嗓子没伤着。
“本来就没指望他们查账,做给朝中人看的。”栾珏挥挥手让她闭嘴,“你看清了没有,对面的象兵有多少?”
沈铸是前锋出身,很喜欢调配侧翼给她打配合,自己带兵冲锋,这次对战场形势的分析,只有在最前面的人能看得最准。
说起正事,沈铸也正色起来,不再废话:“当日出战的有四十到五十头,大象压阵,后面的南越步兵根本不冲锋,只待我们这边军心、阵容一乱,就用放两拨箭,箭雨之后,再刹住大象,用骑兵冲阵,直如砍瓜切菜般……”
她说不下去了。
来到桂阳后,她按栾珏的意思,暗中调查当地州郡的官长,抓出了几条狐狸尾巴,按兵不动,直到顾少扬取了邕城才发兵过江。
她知道当地有人不干净,有心提防间谍,严控军情军令,在军中推行“九证鉴伪”,放出真假消息试探,拔了外围的十几个钉子,把军营把持得铁桶一般滴水不漏。
她治军严明,她绕过了暗算,她守住了军机,然而,攻城掠地之战,总是要上战场硬碰硬的——之前宋斐川不给他们好医好药,拖得疫病一再反复,大军又都是北方人,疫病初愈、水土不服,好不容易颠簸过江,又迎面遇上从未见过的庞然巨物,阵型一触即溃。她在最前顶住敌阵,指挥撤退,首当其冲,要不是铠甲精良、副将搏命,差点被射成刺猬。
沈铸成名于漠北之战,最善骑兵作战,驰骋呼啸,青铜戟下,破敌如摧枯拉朽。没想到这一次,却在南方雾瘴重重的小阴沟里翻船翻了个彻底,想起来就恨不得磨牙吮血,把江这边的贪官间谍和江那边的南越陈氏捅个对穿。
“大象、骑兵……”栾珏冷笑一声。
“怯象灯”是专门放风声给宋斐川的疑阵,不能指望几个纸糊的壳子就把象兵吓退。他和沈铸商议过,要破象阵,唯有火攻。
“要火攻,要压制对方的箭雨,必须要有足够的弓弩。陛下,你……”沈铸很忧心。
栾珏来得很快,势头也很唬人,立即安定了军心。但他们心里都清楚,他带来的医药大夫、做出的安抚之举,虽然效果立竿见影,但并非长久之计。真正决定战局的是武器和粮草——而栾珏连一根草一粒米也没带来。
这两个月来,沈铸在南边查账查得触目惊心,知道这样大数额的金银往来,只怕京城也有许多人都烂到根子里了。如今栾珏只带着亲卫跑到前线来,实在是很冒险的举动。
沈铸只好一边在心里骂自己没用,一边小心道:“京城那边只怕也不妙,长公主殿下毕竟不在京多年,能顶住么?要是……”
要是断了他们的粮草武器,别说和南越这一仗打不下去,只怕整个朝廷都要变天了。
“能,”栾珏看着桌上油灯的焰头,一个磕绊都没有打,“京城不只有长姐在。”
就像对付象兵的杀手锏不是纸糊的“怯象灯”,而是“怯象灯”之后点燃的弩箭一样,他在所有虚虚实实的障眼迷雾后,都准备了一把实在的、锃亮的、锋利的刀。
沈铸只能躺在那里,看着他的侧脸。栾珏此刻似乎被一种缥缈的神思拢住,脸上浮出一种——在沈铸看来,简直是不可思议的——温柔神情。
沈铸明白他在说什么了。她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