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里面,豁然开朗。
人们聚集在一起,该劳作的劳作,该喝酒的喝酒,看着比南屏县还要滋润些,一点也不像受灾的样子。
但白瑕仍是觉得古怪。
这里人吃饭甚至要人跪下,举着送到另一个正襟危坐的人面前,前者穿着粗布麻衣,后者穿着锦衣华服;前者尘埃满身,身上没有干净过,后者衣带绵延千里,却纤尘不染。
坐着的人细嚼慢咽,他吃多久,下面的人就要跪着举多久。
白瑕看了半晌,方慢慢醒悟:哦,这里实在太等级分明了。他从东国皇帝那里过来,在那都没见到如此严苛的划分,一下看到这样的事情,仿佛回到了流云宫去缭云峰外办事的日子。
流云宫,浣溪县,这两个地方没有一点相似之处。
但是这两处都成了单独的王国。
他后知后觉笑了一下。
他们算哪门子上位者?这样的地方,他都不用出剑,举起长笛,一下就能打到底。
他习惯性地想去拿竹笛,手伸到腰间摸了个空,这才想起来他最喜欢的那把笛子已经断裂成好几片了。
用纸片人却又老被说奇技淫巧,罢了。
他蹲了片刻,往身处高处的那些人里找,找到了他们的头头。
用的还是找土匪的技巧,方便的很。
建议每一个修仙者/行侠仗义的江湖人都去打打土匪,非常实用,高效掌握所学技法,还能给人带来爽感和自信。
他就说那什么“卫大哥”听着就有问题,果然,坐首席的人就是他。
这人五官端正,长得一副实诚样,怎么看都不像坏人。但白瑕已经过了以貌取人的年纪了,他一边暗处观察一边点头,嗯,跟他想的差不多。
卫大哥长着一张骗人的脸,凭一张嘴和画大饼的高超技术召集了一帮人帮他干活,也不知道他搭上了哪根线,或者在问心阵里看到了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居然被他摸到了岔子,从问心阵里出来就伙同小弟们骗了一干人,借着救灾的名义搁这做土皇帝来了。
根据经验来说事情应该就是这样,他跟了亦绯天和青敛这么久,推演能力有所长进,这些小花招还糊弄不了他。
但他也不是当初那个找着头就莽的小孩了。三年前的他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现在的他学会了沉稳,知道动手之前先确认情况,了解完了再实施行动。
等以卫大哥为首这群人大喝大嚼完了,白瑕才跟着收拾碗筷的人踱进了厨房。
“好好干,别偷懒!”
收拾碗筷的几人把东西往大水盆里一扔,啐了一口,又勾肩搭背地走了出去,说要去好好喝一顿。
水盆里堆起几叠高高的盘碟,仔细看才能从缝隙里看见有个人,身形很小,跟个黑瘦猴儿似的。
他就在那哼哧哼哧洗着,看了眼盆里的量,白瑕估摸着这些盘子得洗到半夜。
白瑕打了个响指,解除隐身状态,靠着墙看了一会儿,不多时,出声道:“我替你洗吧。”
冷不丁见阴影里走出来一个人,瘦猴儿差点把手里盘子砸了。
“你,你谁啊?什么时候在那的?”
白瑕捂住他的嘴:“嘘,我不是坏人。”
瘦猴儿骤然瞪大双眼。
那,那人,刚刚明明还在墙边,怎么一下到他背后来的?!
“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下面的事我说你听,懂?”
瘦猴儿呜呜地点了点头。
“外面一切安好,没有什么天灾地陷,那个人骗了你们,把你们关在这,野兽一样圈养起来,供他驱使。”
瘦猴儿一下滞住了,瞳孔皱缩。
“得想办法让大家认清他的真面目,我势单力薄,无法弄出太大声势,你们得自救,明白吗?”
瘦猴儿两行清泪滴在他手上,轻轻点了点头。
白瑕方松开手:“你哭什么?”
瘦猴儿低着头,落寞一阵,仍旧捞出碗来洗,脸上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淌。
白瑕最受不了人在他面前默默地哭,他随便抽出一张手帕,粗暴地丢给对方:“不想说就算了,别拿眼泪洗盘子,哭死你也洗不干净。”
瘦猴儿一瞬崩溃起来,捂着脸哭了一阵。
外面有脚步声传来,白瑕刚想躲起来,瘦猴儿忽然低声道:“不用怕,他们不会进来。”
果然,那声音到门口就停了,然后使劲拍了拍门,气急败坏道:“郭双,好端端哭什么哭?前儿哭今夜又哭!嚎丧呢!赶紧干活!刷不完今儿我看你是甭想睡了!”
骂完又自顾自远去。
白瑕抱着手臂,听得直皱眉:“他每晚都这么说你?”
郭双擦了擦眼泪,似乎已经平静下来:“没事,不用理他,有时候心情不爽他也这么来骂几句。谢谢,这位兄弟,你是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