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承人回家,惯例是要送一送的。老李阿嬷、还有班子其他成员,都聚在一起,乌泱泱坐了一院子。白瑕接了一杯又一杯酒,跟人说车轱辘话,下意识往老李那瞥了好几回。
老李神情恹恹的,筷子也没怎么动,倒是喝了两杯酒,脸颊有些红了。他一直留意着这边,神情里似乎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对上视线了,又只是点了点头。
临行了,互道一句珍重,倒是陈母泪珠涟涟,对老李说了好些话,直到老李厌烦,转身背着手往回走。
“你这一去,若是忘了本,便也不必再回来了。”
江边淡淡的水汽把一切景色都模糊淡化,雾雾蒙蒙。江上有些阴沉,许是前路风雨,此去不能坦荡。白瑕回了头,那道细瘦的背影愈加佝偻。
天门路远,李家班是一艘破破烂烂的旧船,靠一手“化蝶”的绝唱支撑至今,如今,“化蝶”再没人唱得出,继承人也没了。老班主的目光中仍有几分飘渺的希望,而从未来回来的白瑕却深知,这艘船终究会停泊靠岸。
他突然有些明悟为何亦绯天几乎厌恶插手旁人事,而青敛又为何不愿接触仙道预知天命。
与其知道命运不可更改,绝望地走向毁灭,还不如对未来还抱有希望,努力去活着。
……
平安无虞到了家。见到陈二父亲,白瑕第一反应就是,好普通的人,好草根的草根。
仙门典籍总是以草代人,平庸之辈称为尘世野草;而连平庸都算不上的人,就叫做草根。有多了去了的邪经歪典修习第一步便明晃晃写着:炼草根。
白瑕一向不喜欢这样叫人,可陈二生父简直就像为这个词而生的。
皲裂的皮肤,沟壑纵横的脸,无神麻木的眼睛,藏污纳垢的指甲缝,不精明不势利,却贪心。好吃懒做,极不注重外表,可能有想要追求的东西,又无可奈何。
他进门时,对方只抬头看了一眼,脏污油腻的手指搭着烟枪,懒散地招呼一声:“回来了?”便没什么兴趣地继续低下头,白瑕走近了看,方知他在斗蛐蛐儿。
斗蛐蛐儿。
白瑕脸色一黑,但碍于礼节,还是中规中矩叫了声:“父亲。”
陈二父亲随口答应一声,却问向陈二母亲:“都妥当了?”
陈二母亲扔下行李,红光满面:“都妥了!”
陈二父亲便吩咐了:“去河边洗一洗,收拾妥当去见你姑姑,给你身上那股子下流味儿收一收!”白瑕闷闷应了声进屋了,他又赶着蛐蛐儿跟陈母道,“好不容易去一趟,只怕花小姐和花夫人也会来看,你可得看紧他,万不可说错话。只过了这一步,咱们后半辈子都不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