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烛暖意盎然的光碎碎地雀跃在眼眸中,当低落被镀上一层金边之后,躯壳似乎变得不再重要。
正如不管是哪个身份姓名,青敛总能准确无误地认出对方的灵魂。
他不由想起在水镜入道的那一次。那时他忘记了三人之间的羁绊,忘记了他们的所有相遇重逢,可他还是会下意识地认为,曾有一个爱结巴的小东西需要自己额外照顾。
小东西有点笨,有点胆小,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却是他唯一的师弟。
“……我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呢?哦,对了,我不是如你们一样的活人。”小狗仍旧沮丧地耷拉着脑袋。
青敛语气更加柔和:“有一颗善良的心,从来都不是坏事。倘若师父在这,你难过成这样,他必然要骂我几句。”
蹲在一旁嗑瓜子的亦绯天立即点了点头。
“师父也是不一样的?”
“师父也是不一样的。”
小狗异常好哄,肉眼可见地高兴起来。
“那我们好好走完这个幻境?”
“好。”
亦绯天在一旁疯狂点头。
青敛或许是一个哄完就撂的渣男,但他愿意哄就是破了天的。
两人聊完了天,喝完了茶,又和好如初。
鼓手一个人呆了段时间,情绪稳定不少,青敛便哄他说耳聋是暂时性的,还有治愈的可能,戏班子也不会丢下他。
鼓手听了高兴起来,自告奋勇去帮忙。
白瑕继续屁颠屁颠地跑去烧热水,他不会煎药,烧了一壶又一壶,最后因为喝不完全都用于洗澡。青敛也终于逮准了机会,拎着几乎要发臭的俩病号好好清洗了一番。
月上梢头的时候,另一人也悠悠转醒。
彼时白瑕正在洗澡,他手脚不便,青敛怕这小笨蛋给自己洗摔着,于是拉了个屏风,他就在屏风外翻着医术等白瑕洗完,留了鼓手照顾另一个病人。
见病人醒了,鼓手高兴得扔下水盆,对着不着寸缕的白瑕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通。
白瑕则捧了衣物捂脸,让青敛赶紧把人拖走。
觉得只有他一人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回到屋子,只见青敛和鼓手围着病人摆弄,他进门两人头也不抬一下。
“怎么样了?”
青敛让了开来,神色满是遗憾:“手臂不能用了。不过,能保住性命已是万幸。”
病人的状态却不能说上是好。
他目光呆滞,眼睛很空。
白瑕完全理解他的心情,换做是谁突然失去一条胳膊,估计也是无法一下接受的。
他伸手在病人面前挥了挥,关切地问:“你还好吗?”
病人眼珠子往白瑕这边看了一眼,又恢复成无神的状态,嘴里喃喃道:“他为什么要救下我……”
白瑕和青敛对视一眼,鼓手问他俩他说了什么,青敛跟他做了个手势,说病人心情不好,让他先出去。
鼓手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个庸医,很听话地跑开了。
青敛坐在他身前,用力握了握他尚有知觉的一只手。
“你觉得,他不该救你?”
奇迹般地,对方有了些微反应。
他眸光闪了闪,嘴唇颤抖着,视线转向青敛,恍惚间认出这是他们的台柱花旦。
“我经常骂他。”
他好像一瞬间老了二十岁,断断续续地开始讲起了一段往事。
他入这一行的时候很年轻,当时的这个戏班子,是四海有名的“天门关”,有一曲《化蝶》绝唱,千金难求。
当时会化蝶的人,只有李班主。
别看他后来皮肤翻皱成枯树皮的模样,当初他往台上一站,也是绝代风华。
束发长歌,眉目顾盼生辉,身段当真似流水一般,一颦一笑都牵扯着听众心肠。
你只有得以亲眼见了这人,才知道这般形容并非虚传。
“我还记得那段寒风腊月,我从北域追到江南,三次拜访三次叩首,每一次,他都将我拒之门外。”
“后来,我终于得偿所愿,进了戏班做一名小小的洒扫,那时每天最快乐的事便是站在幕后,一边做杂活一边听他唱。台前掌声喝彩,我闭了眼都知道是如何光景。”
“我时常央求他教我几句唱词,偷着学他的身段唱腔,隔段时日就去哼给他听,问他是不是有所进步了。”
“只是,他始终不愿与我多说几句话。”
他那时也年少气盛,心里爱着,只恨不能亲近,便日日纠缠,竟有一日新生邪念轻薄了人,彻底断了唱戏的路。戏子表面看风光无限,实际上人都当做玩物,是以即使被李班主勃然揭发,夹着唾沫骂了一下午,也有人替他求情赔不是。
他到底没被赶出去,厚脸皮留了下来,老实本分地继续做杂活,再也不敢有其他肖想。
只是这一行多现实多残酷。
李班主才二十多岁,年轻正红的时候,突然得了一场风寒。病好后,嗓子就不好了。
他那时甚至还没开始想着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