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但是……
耍无赖也好、无厘头也好,他都那么努力了,还是不要让这份努力落空比较好吧?
“因为昨天回来得太晚,铃兰花都卖完了。”我用指甲弹了弹杯壁,对面前拿着钩花针的店长提出作为顾客的合理诉求,“木木太郎,谢谢。”
“诶——又要这个?你认真的吗?”天童觉在奶泡上挤出巧克力酱,一边钩出猫的耳朵一边夸张吐槽,“快给我们猫猫大人缴纳额外的肖像权使用费啦。”
我嘀咕道:“猫猫大人才不会计较。”
他轻轻松松地钩完花,把针放回老地方,又往放着小麦花的杯子里接了点水。
“话说这东西……可以泡水吗?”他突然意识过来,一个激灵直起身。
“可以。”我打开手机摄像头对准完成的拉花,“但只能维持两三天。”
“做成干花。”我的回复因为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动作而变得磕磕巴巴,“那样……保存时间会比较久。”
“这样啊,那我回头要好好研究一下怎么做~”觉直起身,语气突然之间变得轻盈起来。
我按下快门,点开相册预览,对今天的拉花非常满意。好圆润可爱的猫猫脸。
“不过,”他再次俯身趴下来,脸上闪烁着较之刚才只增不减的好奇,“为什么是这个答案?”
“?”我放下手机看着他,对话已经跳了两下,一时之间很难在脑内根据他说的话快速对号入座。
他一副我真拿你没办法的样子扬起猫猫嘴:“所以说——是为什么送我的回答啦。”
我眨眨眼,秒懂。
“我觉得你应该会很想要。”我说。
他问:“是这样吗?”
我点头:“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真意外啊——”他有些惊讶地道,“有时候你也会变得很敏锐呢。”
什么啊,意思是我平时就很呆吗?
虽然我每次都上他的当,但这又不代表我不知道他在逗我!
我看他一眼,没有接话,转而说:“这是我一位师姐失败了的课题,不过我觉得很有意思就要过来了。”
“诶,你不觉得自己刚刚发言很不对劲吗?”
“抱歉,没有以她的失败为乐的意思。”
“关注点是这个吗?”他撑着下巴抱怨,“不应该是送我的花居然是从别人那薅来的吗?”
“我可是当了她一下午加一晚上的树洞,怎么能说薅,是等价交换。”我喝了口咖啡,反驳道,“而且它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小麦!”
觉好整以暇地撑着下巴:“嗯嗯,可以喔,开始吧——今天的农学小讲堂。”
我瞪他一眼,他笑嘻嘻地抿起猫猫嘴,丝毫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这让我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于是我只好无视掉这部分,继续往下说:“一般在适应性弱的地区——啊,意思是说作物的生长环境比较温和——都会选择花期长一点的品种来保证产量。这是前提。”
觉在一旁乖乖巧巧点头,又变成了老实听话的好宝宝。
“这个,”我指了指被他放在马克杯里的那一束小麦花,“就是在这种条件下被反向培育出来的「昙花」种。”
他秒懂:“花期很短?很少见?”
“对。”我点点头。
“这样啊。”觉垂眼看过去,伸手点了点垂下来的花蕊,原本挂在脸上的不以为意摇身一变,他郑重其事地对着那东西道歉:“对不起喔,刚刚不小心小看你了。”
我笑着见证了这场对于小孩来说稍显幼稚、对觉来说却刚好的跨物种对话,单方面替小麦花原谅了他。
“所以这么小概率的事情在某种程度上其实和铃兰花的好运祝福也差不多,很有意思吧?”我又说,随即想到什么,“但果然铃兰会更好一点吗……”
“好啦,可不能这样想。”他伸出一根手指摁了下我的眉心,落下来的力道和觉的语气一样轻,“不管是铃兰还是小麦,只要是你送我的,我都很开心喔。”
我抬眼盯着他,没有说话。
他一个激灵收起手指,整个人在瞬息间改变了趴着的姿势——手臂交叉着撑住身体,手腕以下的手掌垂入我看不见的桌面那头,宛如一只突然察觉到危险逼近的猫。
我说:“除非你发誓。”
“我们之间的信赖关系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他瞪大眼睛,十分委屈,不过我知道这是他的惯用伎俩,所以我没有接话。
觉的鼻腔里跑出一段意味不明的哼吟,好似在斟酌目前的局势。
“好吧,如果你希望的话,那也不是不行——谁叫满足客人的需求是我们最基本的职业操守呢。”他举起两只手示意自己投降,神色流转间心念一动,将旁边打着盹的木木太郎捞过来,煞有介事地说,“本人在此对猫猫大人发誓,刚刚说的都是世界第一的大实话。”
“包括你很开心?”
“包括我很开心。”
“那就好。”我点点头,放过了他。
他有些意外:“这样就可以了吗?”
我奇怪地看他:“就?这明明是最要紧的吧。”
他眨巴眨巴眼睛:“最要紧?指我开心吗?”
我点点头:“虽然觉总是一副不走心的样子,但我觉得一个人在巴黎多多少少还是会感觉到寂寞的。”
木木太郎挣脱开来,觉目送着它一摇一摆满脸不爽地窝回垫子上,随后才把头转了回来:“所以这才是为什么送我花的真正理由?”
“也可以这么说。”
"诶——好温柔啊。"他托着下巴拉长了声音,在吧台上摊成一张觉饼。
从里间出来的艾莎拿着托盘,轻车熟路地跨过觉翘起来的腿出去给客人送甜品,对老板这副没骨头的样子见怪不怪。
我挠完木木太郎的下巴,顺手又戳了戳觉的脸。
吧台的木雕吊灯悬在头顶,朦胧的光被风托着慢悠悠地洒下来,将他的猕猴桃脑袋晕染成黄昏的颜色,睫翅掀动细碎的斜阳,眼睛也变成了好看的玻璃弹珠,更不用说白得发亮的脸蛋。
所以这不能怪我管不住自己的手。
要是觉指责我污了他的清白,我就说明明是他在引我犯罪。
我开始在心里开始罗列证据,但没想到他放过了这个绝佳的贫嘴机会,转而突然发力鼓了下脸,将戳在上面的手指弹走。
我低头对上他的眼睛。
相较于眼白而言,觉的瞳仁占比很小,这偶尔会让我在被他注视时产生一种被洞悉的错觉,每每这时他总是会选择用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雀跃与兴奋转移走自己的注意力,于是我也跟着将那一闪而过的锋芒埋进意识深处的海底。
“啊不好,再这样下去,搞不好我也要开始考虑起来了。”他放过我的眼睛,一边夸张地碎碎念一边侧头用脸去贴我受惊的手,鼻尖顶开指缝嗅了嗅,微弱的气流在掌心里飘窜,带起的电流顺着皮肤钻进神经在头皮泛开一阵难言的细密麻痒。
我想把手收回来,他却不让,蛮不讲理地用脸和手包夹了我的手掌。
陌生皮肤贴着指腹留下的触感,柔软,透着温热,像是冬天烤炉上放了很久仍有余温的年糕。
“考虑什么?”我的声音被烘得干巴巴的,一种预感在心底里不受控地彰显出存在感。
“想知道吗?”红色弹珠在眼眶里绕了半圈转过来,直直射向我。
他卖了两秒的关子,见我没接话,既不气馁也不失落,反而闭上眼哼起欢快轻扬的无名小调,抓着我的手也没有放开,十分自在地独自享受了一会儿。
“那就是——”他煞有介事地开口,又在关键地方停顿了两秒,确保悬念被拔高到意料之中的程度才轻飘飘地公布答案,“——说不准当小狗是一件不错的事情唷!”
当小狗?
我还在努力消化他这句话想表达的意思,他却松开我的手,兴奋地追问起来:“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叫我觉得怎么样啊。
太突然了,我的脑子还在加载。
所有浮在耳边的声响转瞬间沉没,只有心上的鼓点被他高高扬起的尾音抡得很重。
理智断联上不了线,我无法确定这算不算一时冲动的错觉。
“为什么不说话?”他眨眨眼,将常人眼中的催促过滤掉一些杂质,留存在那双眼睛里的好奇很简单。
这种时候就不要再用好奇宝宝的模式看我了!难道我看上去像是对他有办法的样子吗!
觉张口,似乎还想再说什么,我伸手一把捂住他的喇叭物理消音。
“你消停点……”我扭头,躲避他的视线,“让我想一下。”
这句话一出,觉确实老实不少,但我也知道这种假象维持不了多久。
很快,我感受到鼻息喷在皮肤上的热度。
“唔唔唔?唔唔!”手掌下语气词不安分地叠成一串,唔理唔理,来自觉的干扰音响个没完。
红色玻璃弹珠看着我,我看着红色玻璃弹珠。
我知道自己是等不到理智上线的那一秒了。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天童觉推搡着我,跨过飘雪的隆冬,来到春天。
春日不可战胜,就像我也无法否认:
“……现在的我更喜欢小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