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其踔也来了?”周思仪依稀记得,这人是顶了本该属于裴与求的制举科榜首,被圣人派往信州任长史一职。
裴与求猛打了几个哈欠,“他要今晚便要夜审马宏远,将卷宗全部理出,今天晚上怕是又不用睡了。”
周思仪嘱咐了云浓煮了醒神汤到县廨中来,便与裴与求提步入堂。
高其踔为五品信州长史,周思仪为六品起居郎,裴与求虽无品级,却和周思仪一般是圣人钦点的此次洛县水患的宣慰使。
入门后高其踔指了指他旁边的公案,只对周思仪一人行着插手礼道,“周大人安。”
周思仪回礼道,“高大人安。”
高其踔将一本卷宗递给周思仪,“我已然在兰溪城中找到了彭城钥、沙天干贪腐治水银两的证据,周大人看看。”
周思仪翻看那卷宗,越看脸色越发阴沉,这卷宗上只写了她是如何将证据送与高其踔,高其踔是如何明察秋毫、如何英明神武,将恶人绳之以法,却只字不提裴与求的姓名。
周思仪狠掐了掐虎口,她自知自己不该多管闲事,但还是出声道,“这其中裴大人想来也出了不少力,高大人定然是忘了,等我们回长安前,将裴大人的名字添上……”
裴与求径直打断了周思仪,“裴某一介闲人,求富贵、恋荣华,受不了洛县的苦楚,才跑到兰溪城中,实在不必登这卷轴惹人笑话。”
周思仪看了一眼坐在下首晦暗不明烛火中的裴与求,上一世他为帝王臂膀、金璋紫绶、当知制诰要职草敕令,呈政事堂重位腰六印。百官以为首,无人敢轻睨。
可如今的裴与求一身白衫,眼眸低垂,只看得到他俯下的幞头,官大一级压死人只压低了他的头颅,却从未压弯他的脊梁。
周思仪只觉如一根鱼刺梗在喉头,她转开话头道,“马宏远这人的嘴巴很硬,高大人要是想撬开,怕是要花上一些功夫。”
“到本官这里,嘴巴再硬的人,也只有哭爹喊娘的份。”
高其踔才扬了扬下巴,便有人将一样样奇形怪状的物什搬了上来,已然哭得痛哭流涕的马宏远也紧跟着被押了上来。
高其踔兴致勃勃地走下厅堂向周思仪一一解释。
“周大人,这东西为墨面之针,墨面本是常事,可本官在这墨汁中加了一种特殊药材,刺入面中后,伤口会随印迹溃烂半月、奇痒难耐,若想退去印记,非剜肉割骨不能解。”
“此为挑筋去指之刀,下官用的刀和旁人用得不同,下官所用之刀极钝吃,一刀下去,筋脉断不了,要一点点地搓磨着,才能将五根手指砍下。”
“周大人,我还有一法,叫做剥皮实草,将这些贪污犯的人皮一点一点剥下来,添上稻草,这人是几品官就套上几品官的官服,再放到这县廨之中,日日惊醒着他的继任者——若是多拿了一分钱,这便是你的下场。”
此时堂下的马宏远已然被吓得浑身颤栗,尿液已然顺着他的裤子就喝这么淌下来。
周思仪看着这些刑具,便觉得浑身刺痛道,“高大人,自从汉代缇萦救父后便废除了肉刑,依梁律审问便是,何必要用如此重刑?”
高其踔轻蔑一笑道,“周大人果真是崇文馆出身,受天下大儒教诲,仁慈得让高某佩服。”
“可是周大人有没有想过,这些人贪腐了如此之巨的银两,整个洛县有多少人因这些人流离失家、食不果腹,”高其踔的声音宛如毒舌吐信,在她耳畔嘶嘶作响,“就算是凌迟千遍,对他们也不为过。”
周思仪干呕了两声,“高大人,你先审着,我去喝碗醒神汤再来。”
说罢周思仪便拉着裴与求走出了县廨,她靠在石狮子上将隔夜饭都呕了出来道,“不是我妇人之仁,这实在是……”
裴与求虽嫌弃地捏着鼻子,还是递了方巾给她,“这才哪到哪,我们这位高大人还收敛了许多。”
周思仪好不容易将酸水吐尽,刚要抚着墙回去,裴与求便问道,“不是喝醒神汤吗,周大人不喝吗?”
“我哪里还用醒神,我听到剥皮实草究竟是喝何物后,我以后做梦都要睁着一只眼,”周思仪看了看目色清明的裴与求,“裴大人,能不能告诉我,在兰溪城中,你与高其踔发生了什么事?”
裴与求抱着手,饶有兴致地望着周思仪,“不如我问问周大人,在我不在洛县的这些日子里,周大人是如何逐个击破独占春、盛子,拿到关键证据的,靠周大人最擅长的圣贤书吗?”
“圣贤书若是当真管用就好了,”周思仪苦笑道,“我要将独占春带回长安安置,让她这辈子都不用受皮肉之苦,还许了盛子下一次制举开科的时候举荐的名额。”
“周大人用得是攻心之术,换句话说,是无耻的交易,”裴与求凝神闭气道,“很不幸,裴某和周大人读得是同样的圣贤书,玩弄的是同样的权术。”
“我告诉高其踔,只要他助我扫清这些信州的蛀虫,此次治水之功,我一分不贪,一厘不求,全都归他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