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梦魇是是常事,可频频梦魇却有些骇人了。
云浓替周思仪将胸口缠住,又轻抚了抚她的背心,“小阿郎不怕,云浓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思仪倚靠上云浓柔软的肩峰,“往些年春日草长莺飞之时,我都会带你去禅心寺一带踏青游春,今年却疏忽你了。”
“不妨事,云浓知道小阿郎要做大官,挣大前程,”云浓常年佩棠梨荷包,清凛的气息将周思仪的烦闷一扫而空,“就算不能高升,我只求小阿郎能保住性命,平安喜乐。”
“今日这些俗务我通通不管了,我带你去禅心寺放纸鸢,”周思仪捏了捏云浓的虎口,“我这就让人去宫中回话,我病了要在家中养病。”
“太好了!”云浓笑着拍了拍手,“我昨日才熏了蜜肉脯和蒸了山药松糕,我这就去收拾食盒。”
云浓将周思仪惯用的马车四角都挂了棠梨香包,馥郁非常。
她俩未带旁人,只能由周思仪驱车弛马,云浓焚炉烹茶,一路清茶甘而不涩,风细柳斜伴着早春的莺啼,好不快然。
禅心寺外,春雨后放晴的天空格外蓝湛,纸鸢乘风,风追纸鸢,引线的丝轮你争我赶,孩童女郎的嬉笑在风中回旋。
周思仪吃了半笼山药松糕,早已肠撑肚烂,她就这么以手为枕,仰躺在树下闭目养神。
云浓正值豆蔻,却是最爱俏爱娇的年纪,她拉着那只腾空的飞燕走到树下,“小阿郎,你看看我的妆面有没有花?”
“没有,云浓最漂亮了。”
周思仪抽出云浓腰间锦帕想为她拭汗,却将她颊上的面靥给擦花了,她心虚地搓了搓手,却被云浓逮了个正着。
云浓吐了吐舌头,“我就知道你嘴巴里没有一句实话!”
周思仪自觉地接过云浓手中的丝纶,哄她拿着胭脂去河边补妆,却不想这一来二去间,牵引纸鸢的线却被树枝刮断了,纸鸢竟飘到了佛寺中。
她今日没有焚香礼佛的念头,本可以到叫卖的摊贩处买一个纸鸢哄哄云浓,再好生赔个不是,此事自此掀过。
却不知怎的,她不自觉走进那座崔巍古庙中,庙庭寂寂,草木荒芜,香炉中的烟火如白练,入定的僧人悄无声息。
这禅心寺似乎名声不显,香火寥寥。
这入定的僧人间却有一僧不坐蒲团、不敲木鱼、不颂心经,拿着那只掉落的纸鸢,无线无风,却妄图送纸鸢飞天。
周思仪双手合十,向那僧人拜了拜,“小师傅,这是我刚刚掉落的纸鸢。”
“这纸鸢无引无线,怎知是施主的纸鸢,还是我的纸鸢?”
“这是我家丫鬟糊的纸鸢,这纸鸢的背后写了我的姓,我姓周,你看是不是?”
“施主姓周,姓周好,周而复始,轮回无穷。”
她朝着那拿纸鸢的僧人摊开手,“将纸鸢还我,不然我向你们住持告你去。”
“你怎知我不是主持,主持不是我?”
“你这么年轻,就做了庙里的主持,便更不该拿人东西了。”
“你怎知我年轻,人的年龄便真如样貌所呈现的一般吗?”
周思仪撇了撇嘴,被这僧人似是而非的话吵得头疼,“我不要这纸鸢了,你不要再念叨了。”
她刚要转过身去的间隙,就见那僧人忽而厉声道,“就如施主你一般,究竟是桃李年华的女子,还是活了两辈子的老妪,你真的分得清吗?”
周思仪骤然听到女子二字,心中一惊,她自问从小女扮男装,虽总被人称是孱弱体细、文癯书生,但却甚少露出破绽。
“小师傅,我们去内里详谈。”周思仪只觉自己腰间的镶红宝银匕首正抵在自己的腰后动弹不得。
那僧人双手合十道,“施主是想用金银收买我,还是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杀了我,可惜我却都不要。”
周思仪跟着那举止怪异的僧侣走到一菩提树之下,屏退众人后周思仪诚然道,“那小师傅想要什么?”
“我想给娘子讲个故事,”那僧侣笑着摊开手掌,手心内正是一颗菩提果,“地上有人皇,地下有冥王。只说这人间有一人皇病入膏肓,只觉阳寿将至,临托孤之时,人皇昏睡之际,忽梦往地府,在幽冥之司竟遇到了他的旧臣。
那臣子尚在人间时为官勤谨、精晓世事,死后便被阎王点为酆都判官,管天下阳寿、掌生死文薄。
那臣子便带人皇魂魄转托超生,过幽冥山、离枉死城、渡奈何桥,总算是到了六道轮回之所,小施主说说,这臣子领着人皇该投入何道?”
周思仪虽不信鬼神轮回之事,但却在书中读过不少,她照记忆答道,“这人皇若仁善,该升化仙道?”
“这人皇征伐四方、宰割天下、矟刀之下神号鬼哭,称不上仁善。”
“这人皇若忠孝,该生为福道?”
“这人皇弑兄逼父,篡位谋权,得位不正,与忠孝毫不相干。”
“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便投到畜生道去做猪做狗。”
那僧人摇摇头,“臣子说‘虽说你忘孝忘忠、杀人盈野,却到底守卫一方安宁,庇佑一国百姓。我便送你投入贵道,仍旧做你的公子王孙。‘”
周思仪嗤笑道,“这臣子倒有些愚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