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逢新帝登基、太平封禅,皇帝亲试,制诏举人,便开制举科。
无论是名位低微、流外官员,还是乡闾能人、幽隐逸士皆可应举。
前一世,宜宁公主李羡羽的驸马裴与求便是此次制举的榜首。
李羡意初识裴与求,只觉此人明识政体、通达时务、才堪伊尹、谋比房杜,却为家族所累,郁郁不得志数年。
他为裴与求吐哺握发、赐他高官显爵,视朝听他剖断如流,入阁与他促膝长谈,更是将自己最为疼爱的小妹嫁与他。
可惜他们的君臣之情却断送在文德十二年,裴与求丁母忧去职,他特去探望,这人竟说“某有龙阳之好,心悦圣人已久。”
此言一出,将李羡意恶心得三日吃不下饭。
此时此刻,观礼奸细的声音在紫宸殿的盘龙藻井间回荡,“朕荣膺大宝,选材择能。诸公或孝悌德行称颂乡邻,或词风秀逸文以载道,或博学强记赞曰儒首。擢高其踔为信州长史,令狐璞为太学博士,秋无际为殿院侍御史……敕。”
周思仪心中诧异万分,因她所做之梦,与此无二,唯有一点不同——裴与求去哪了?
据周思仪所梦之事中,本次制举的榜首是河东裴与求,也是李羡羽的驸马。她虽与此人接触不多,也知他赋栋梁之才,蕴经纬之略,怎么榜上不见其名。
李羡意在神游的周思仪眼前打了个响指,“周卿,可记下了?”
“臣记下了,”周思仪虽踌躇一二,但还是开口道,“圣人,臣可翻阅此次制举的试卷吗?”
“为何想要看此次制举的试卷?”
“臣亦想在学问上有所进益。”
李羡意挑了挑眉,“真的吗?”
周思仪垂下头,“臣其实想揣度圣人的心思,看看圣人喜欢什么样的文章。”
李羡意听了这话,心中竟生出一种“他原来如此在乎我”的微妙感,他点头道,“试卷还在浴堂殿,待会朕便让观礼拿给你。”
——
这场持续一天的绵绵春雨将大明宫的红墙碧瓦洗刷得干净,这把小小的油纸伞已然在风中强撑了半个时辰,周思仪手中捏着的纸张已经浸透了大半。
周思仪总算见到了她所等之人,裴与求着一身白衣圆领袍衫似白鹤凌烟,在雨中缓步慢行如拂泻飞泉,只说“聚玉流光、疏竹懒松”果真不假。
周思仪将那柄油纸伞举高,拉住浑身湿透了的裴与求,“裴三郎留步,裴三郎留步。”
裴与求用那发白的指节轻轻将周思仪的手掰开,“我未带伞,别弄脏了大人的衣服。”
周思仪仍旧举伞追着他,“裴三郎,我是起居郎周思仪……我读了你写的漕渠表,说如何由江南往京畿输送米粮……”
“周大人,我羡慕你有一个好的出身可以凭门第荫官,我也敬佩你在储位之争站错队的情况下亦可全身而退,”裴与求面露寒光,“但是家母重病,需要人照拂,现在我可以走了吗?”
“裴三郎,我知道你是宝兴十九年的进士,十七便首登科不可谓‘一日看尽长安花’(3)一次制举不行,还有每年的吏部科目选(4),来日方长啊。”
裴与求长叹一声道,“周大人,我犯不着为了一场考试黯然神伤,我说了我要回去照顾母亲。”
裴与求转过身推了周思仪一把,她脚下一滑栽到地上,裴与求却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周思仪可惜地看了一眼那张被黄泥染脏的宣纸,上面还依稀可见“漕渠表”三字。
——
是夜,星辰辉辉、银河流泻。
周思仪眉头微皱,冷汗频频,将云浓的手攥得更紧了些,她做得仍旧是那光怪陆离却又清晰可见的旧梦。
梦中裴与求是制举榜首,天子妹婿,一路登青云、拜冕旒、酬壮志、冠簪缨。
长安城中却有传言宜宁公主恃宠而骄、殴打夫婿、不贞不检、豢养男宠。
她以为这不过是坊间谣言、无稽之谈,直到她亲自撞破公主府上人强抢民男的丑事。
——因为这个民男就是她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