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李秋水冷冷质问,苏星河简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师父被丁春秋打落山崖受伤极重,几乎可以说是全身瘫痪,若非有北冥神功支撑,早就尸骨无存。
为了避开丁春秋的迫害,苏星河将山体中间挖开,将师傅隐藏其中,因此三十余年以来,丁春秋一直不知师父还活在人世。
他苦笑着上前对李秋水道:“师伯师叔容秉,非是师父故意避而不见,实是无可奈何。”
天山童姥闻言掌力击向门板,掌风到处门板应声而碎,一个三尺来高的洞口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洞口黑黝黝的,有胡哨声从洞口处向外传出,这是气流被狭窄的通道压制而发出的声音,只听这声音只怕这黑黝黝的通道要有几丈深了。
天山童姥和李秋水心下一沉,只怕无崖子的情况比她们想象的还要严重得多,否则以他的本事,何至于为一个逆徒躲躲藏藏如此。
天山童姥叹了一口气,对苏星河说道:“你去把你师父请出来吧。”
苏星河也是心下一松,只看眼下的情形,是不担心师伯师叔对师父动手了。
逍遥派三人之间有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纷杂纠缠,如今钟芙自己虽然算是逍遥派的人了,但她也不觉得自己该掺和到这里面之中,她说道:“师姊们同师兄感情深厚,想来要有许多话要说,师妹先不打扰了。”
天山童姥点头应允,他们三个哪次聚在一起都要不欢而散,这种事还是不要给小师妹看的好。
时隔三十余年再次见到无崖子,逍遥派二女几乎都要认不出来眼前这个身形病弱的中年男子,会是他们当年那个风姿潇洒的师弟/师兄。
多年的病痛折磨着他,致使他再多的抱负也一朝沦丧,早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逍遥派弟子了。
见到两个同门,他欣喜澎湃,可紧跟着又是一阵愧疚涌上心头,这愧疚中还掺杂着几分惊异。
说起来因他之故,逍遥派二女向来是针锋相对,你不让我,我不让你,眼下这等心平气和坐在一处的场景,自师父走后,他再也未曾见过了。
无崖子已经从苏星河的口中得知丁春秋已经伏法,弟子一除,他心下一松,心想,师门精要总算没有被邪门歪道夺去,他向二人感慨道:“咱们有近四十年没见了?师姊师妹风采依旧。”
天山童老淡淡地道:“师弟倒是老了许多。”
无崖子:……
无崖子年过七十,脸庞仍旧光洁,当得起一句颜如玉,可是比起天山童姥和李秋水精神奕奕得看不出年纪,无崖子可实在有些精神萎靡了些,暮气沉沉,确实像一个“老人”了。
李秋水也跟着幽幽地道:“不过是一个不成器的丁春秋,竟然能把师兄你逼到这份上,师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无崖子:……
许是几十年过去时过境迁,浓烈的爱恨也淡化如水,也许是眼前的无崖子早不是她心中视为天人的那个师兄,或者只是不想低眼前的师姊一头,总之,李秋水的情绪没有想象中波动的那样大,这一点连她自己也颇为惊讶。
无崖子被两姐妹接连噎得说不出话来,这两人如今一致对外起来,倒教第三人人吃不消了。
李秋水又说道:“师兄,你既遭了如此大罪,怎么不派弟子向我报信,就算不论夫妻,咱们也是兄妹,我又岂能置你于不顾?”
说到夫妻二字,李秋水向着天山童姥瞧了一眼,见她神色淡淡不为所动,不觉大感无趣。这几十年来,她们为了一个男人争斗不休,如今一个已经罢手,另一个人再歪歪缠缠也实在没什么意思。
这句话无崖子更不好接了,他当年与李秋水闹得十分不愉快,从那以后几十年不得相见,一周遭难,要无崖子厚着脸皮求李秋水施以援手,他也做不出这种事。
天山童姥静静地瞧了无崖子一会儿,这就是她牵肠挂肚多年了的师弟,她总以为他和李秋水结为夫妻感情必定深厚,如今瞧来却也不过如此,到底是负心薄性。
见到如今的无崖子,她意兴阑珊,若不是心里还记挂着小师妹的事,她也不会出现在眼下的擂鼓山。
她淡淡道:“你叫弟子在擂鼓山设珍珑棋局,无非是想收一弟子传承你的遗志,想来师门七宝戒指也要传给他,你的弟子是个其貌不扬的小和尚,资质也平平,倒是咱们新来的小师妹神清骨秀不似凡人,我看本门掌门之位,除她之外再无人选。”
无崖子早从苏星河处得知这个新来的小师妹是师姊天山童姥代师收徒,他想了想说道:“既是师姊中意的人选,必定资质非凡,只是传位一事事关重大非同小可,师弟还未见过小师妹……”
李秋水皱着眉打断他说道:“既是知道非同小可,你使珍珑棋局选出的弟子岂非更加儿戏,小师妹我也见过,武功心性都是绝佳,年纪又十分小,难道我和师姊两人的眼光加起来你还信不过?”
李秋水虽是和声细语,只是说出的话总也是带着独断专行的意味,过去便是如此,如今亦然。
他们逍遥派的弟子有一个算一个,都是霸道性子,天山童姥是霸道在外面,李秋水是霸道在里面,无崖子过去受不了李秋水的性子,待她渐渐冷淡,不想几十年后又受她一次咄咄逼人。
他慢慢道:“我总是要见过小师妹的。”
李秋水眉头一皱便要发作,天山童姥按住她手制止了李秋水的动作,她对无崖子说道:“自然要叫你见过。”
“总归是为逍遥派传承着想,你既然是掌门,自然不好越过你的意思,不然倒是显得我二人像逼宫了。”
无崖子忙道:“师弟不是这个意思。”
天山童姥微微一笑:“到底是不是这么个意思,又有什么所谓,既然师父将掌门七宝指环交给了你,我们总不好越俎代庖,只不过你的师门逆徒是小师妹帮你除的,她又精通我和师妹所学,掌门之位不交给他,那又能交给谁呢?你说是么,师弟?”
无崖子不由地苦笑,他实在没有推诿的意思,只是总该让他见过人罢,师姊这番话倒将他说成是翻脸不认的小人行径了。他心中纳罕,师姊从前虽是有些独断专行,待他却都是和声细气,他这还是第一次直面她的不客气,倒是真叫人吃不消了。
“师姊说的是。”
李秋水默然不语,她总以为没有夫妻之情,总也有兄妹之情的,可或许是丁春秋的背叛,叫无崖子对任何身边亲近的人都产生了防备之心。
无论是夫妻还是兄妹,早已经做不成了。
她的目光从无崖子转到天山童姥身上,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她和师姊、和师兄从亲密到陌路再到如今相互防备,他们何至如此啊。
无崖子道:“小师妹在外院么,初次见,倒不知该给她些什么见面礼好。”
无崖子说完咳嗽了两声,长年卧病在床,他的身体是愈发差了,只看精神气,确实短了天生童姥和李秋水许多。
天山童姥心中一软:“我先替你把把脉。”
“沉疴旧疾,倒也要不了我的命。”无崖子一边笑着说,一边将手伸出来。
天山童姥医数极高,因为三焦经受损的缘故,对人体筋脉极有研究,她这边将手一搭在无崖子的手腕上,就知道无崖子筋脉受损严重,当年掉落山崖受重伤是一回事,更多的就是因为瘫痪导致的身体老化,加重了他的伤势,确实如他所说,一时要不了他的性命,只能慢慢将养着了。
总归是自己的师弟,有多年的情谊在,真见他从此卧病在床郁郁不乐,天山童姥又不忍心,她说道:“咱们逍遥派的功夫博大精深,你安心调养,未必不能恢复,我叫门下弟子为你为你取些灵芝山参来,你对医术也颇有研究,应该知道怎么用。”
李秋水微微有些不乐,幽幽地道:“师姊倒是颇有长姊风采,小妹佩服不已了。”
天山童老淡淡说道:“哪日你也卧病在床,我这里也有你的好处给你。”
李秋水立马道:“难道是什么鹤顶红、断筋腐骨丸,小妹倒是不敢接哩。”
“知道不敢接就闭嘴。”
无崖子看她们一人接一句地吵,虽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相让,但只看她们神情姿态就知道这姊妹间毕竟是亲密无间,远非当年那副喊打喊杀的模样可比。
无崖子心中惊奇不已,她二人关系何时变得如此好了?
他将手从天山童姥面前收回,一只小小的卷轴忽然从他袖中滚落到地上。
他方从地洞中出来,这卷轴自然不是后来才戴在身上的,只能是此前便收着。
苏星河说是他自从进入山洞之中便再未出来,那这卷轴岂非是贴身跟了他二三十年,到底这上面是什么样的东西?值得无崖子如此看重。
电光火石之间叫天山童姥和李秋水都勾起了十足的好奇心。
这卷轴在众目睽睽之下滚落在地上,撞在木桌一角,说来也是稀奇,那个卷轴的绳子正好被桌角的小刺勾住,一勾便拉了开,卷轴就地展开,三人都是一怔。
那上面既非什么武功精要,也不是什么名家典籍,却是一幅人物工笔画。
卷轴上精细地描绘着一个宫装少女图,天山童姥只瞧了一眼便将目光转开,只因这少女不是别人,正是十六七岁时的李秋水。
天山童姥心头不乐,倒不是因为出于嫉妒李秋水,只是这是无崖子和李秋水二人之间的情趣,和她有什么相干,难不成她此刻出现在这里是要看他们夫妻调情的吗?
若是放在从前,李秋水得知师兄珍藏自己的画,必定心花怒放,便是此前有再多的不快,也一朝烟消云散。可到底如今的李秋水已经不是十七八岁的李秋水了,这么一幅从前的画像出现在三人眼前她心中也颇有几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