丐帮中出了这等大事,自该闭门料理,“外人”本不该插手其中,只是今日来的几位皆是江湖豪杰、汪老帮主在世时的至交亲友,何况还有久不出山的徐长老在此,一时萧峰没有发话,其余弟子也不知道是该请客人暂避别处还是就这样留下看本帮的笑话。
在厅中的弟子本是昨晚被全冠清纠集起来的,自然为他声援的人数居多,可是后来全冠清身死,由宋长老做主,叫人召集同门,其后又来了阿朱、阿碧、王语嫣、智光大师、徐长老等,满满当当数百人聚集在这座院落里,大半人不知实情,颇有些云里雾里。
徐长老眼见全冠清的死状,心底也是吓了一跳,但他到底是老江湖,对鬼神之说向来嗤之以鼻。
他伸手在全冠清软塌塌的脖颈处捏了一捏,旁人见他满手污血,面无表情,不觉冷汗涔涔,却听徐长老说道:“嗯,确实是死于锁喉擒拿手之下。”
“锁喉擒拿手是马副帮主成名绝技不错,可是这天下会锁喉擒拿手的也不止他一人。”
他说完,目光向萧峰射了过去,萧峰心下一叹心说徐长老对他成见颇深,可他面上不动声色说道:“那依徐长老所说,这凶手是谁。”
徐长老说道:“这凶手是否和害死马副帮主的是同一个人也未可知。”
这时偏从旁边处传来一个少女声音:“我家公子已于前日赶赴洛阳会乔帮主,他人不在无锡,难不成你也要怀疑这人也是死在我们公子手里不成?”
这说话的少女正是阿朱,其实徐长老本意是怀疑乔峰杀死的全冠清,不承想他这般语义含糊不清,却叫阿朱误会想要将这口黑锅扣在慕容复头上。
徐长老听说话的是个小姑娘,向她望也不望,这时先前说丐帮都是缩头乌龟那人也走到前面来,也学着徐长老的样子在全冠清的脖颈处捏了一捏。
这喉骨本来就碎得不成样子,哪里经得住两个人上来捏捏揉揉,众人心下一阵寒意,却又听这人说道:“嘿,除了锁喉擒拿手之外,这还中了一招弹指神呢。”
这时宋长老等人都抢上前去细细查看,果见除了碎骨之外,有一道穿喉而过伤痕,可是这人使劲的手法实在太过巧妙,若不是细细查看,谁也查看不出,可这话又说回来,谁又会对着一个死人的脖子翻来覆去地看,若非说话的这个人发觉,还真就叫这人逃过了。
这第二个上去捏脖子的人名叫赵钱孙,赵钱孙开口笑道:“丐帮这么多人,居然都被这鬼神之说给吓得魂不附体……”
话未说完,熟悉他性情的谈婆便开口将他叫了回来:“师兄,这是丐帮的分内之事,你掺和什么?”
赵钱孙回了一句嘴:“我什么事都不掺和,如今又哪里会站在这里。”说完却也是老老实实地退回到人群之中。
知道凶手露了端倪,徐长老道:“宋长老,望你将昨晚之事细细说来,不要有任何疏漏。”
宋长老吞吞吐吐:“是、是……”
眼神却向着萧峰看了又看。
徐长老板就是心中怀疑萧峰亲辽叛汉、对大宋不轨,见宋长老的目光再三向萧峰望去,不觉心下一怒,喝道:“大丈夫有一说一,吞吞吐吐的作甚,莫不是惧怕什么人和事,如今丐帮众兄弟都在眼前,看谁敢当众放肆,宋长老,你便如实说来,若有什么人敢作乱,姓徐的便是抵挡不来,自有天下众好汉一齐替本帮出这一口气。”
徐长老这厢含沙射影,句句都是意有所指,宋长老心头暗暗叫苦,昨晚参与此事的弟子人人低头面有愧色。
宋长老长叹一声,对萧峰道:“帮主,是咱们对你不住。”
宋长老听到流言认为是萧峰杀了马大元,以为他会对丐帮不利,在全冠清的引诱下来这里与他会面,可是全冠清身上却连个像样的证据也拿不出来,如今人也死了,他哪里还有立场说萧峰是心存不轨。
宋长老说完又对白世镜道:“本帮弟子违反帮规,愿受帮内处罚。”
白世镜说道:“这本是应有之理。”
其余三长老都是面如死灰,宋长老说完这句话脸色恢复正常,才开始慢慢提起昨晚之事。
其实昨晚行事并不光彩,参与其中之事的弟子听到宋长老突然相信了全冠清的鬼话来这里密谋作乱都暗暗皱紧了眉头,徐长老越听越觉不对,他本来以为是萧峰暗中下手铲除了全冠清,可在宋长老的讲述之中,萧峰从头到尾全无露面,乃至于昨晚之事怎么听怎么诡异。
萧峰其实已经明了这些人为何反他,徐长老连带智光大师此刻前来为了什么他通通心里清楚,他心想:“如今两样证据都不在,我便坚决不认自己是契丹血脉,他们又能奈我何,可丈夫行事天地,如此蝇营狗苟,又有什么意思?继续做这丐帮帮主且不说徐长老等人怀疑用心,我将亲生父母抛弃不认,那岂不是大大的不孝?与畜牲何异。”
萧峰心下不再犹豫,这时忽然开口打断徐长老向宋长老问话,对其道:“徐长老,你们为何而来,其实乔峰心中明白,如今还有几位与此事无关的朋友,我先请几位朋友到别处暂居,我们再来商讨此事。”
徐长老紧皱眉头:“你知道我们为何而来?”
萧峰已经决意不再做丐帮帮主,但他到底粗中有细是个聪明人物,也不可能当众就揭露自己契丹人的身份以此树敌。
他只道:“这则谣言在帮中流传已久,乔某作为丐帮帮主也不会真的什么也没听见,只是我并未想到有这么多的人对我不满,这也是乔某得失职不能得到众兄弟拥戴,无论今日结果如何,乔峰都会辞去丐帮帮主之位,可是乔峰敢立誓在此,若是我杀了马大元兄弟,便受千刀万剐之刑。”
丐帮弟子听了乔峰说要辞去帮主之位,人人大惊失色,便有人喊道:“帮主不可,帮主之位除你之外,我们谁也不认。”
“帮主,不过是几个小人鼓唇弄舌,帮主就要弃我们而去了吗?”
又有人说道:“我看就是全冠清那厮看不得咱们丐帮好,说不准真正害死马副帮主的凶手就是他,偏想将黑锅扣在帮主头上一石二鸟。”
“不错,昨晚他死在锁喉擒拿手之下,难道不是马副帮主的冤魂找来报仇!”
此时群情激愤,弟子之中舍不得乔峰的居多,自然什么话都能说得出口,人群之外,小轿子之旁,一个美貌妇人脸色却渐渐惨白,她瞧见天色愈黑,夜幕中竟连月亮的踪影也丝毫没有,她忽觉后颈发凉,不住抱臂摩挲,心头一阵发狠:“马大元,你活着我都不怕你,你死了又能奈我何!”
唯二得知马大元身死真相的人心境却与她截然相反,这人正是杀害马大元的真正凶手——丐帮执法长老白世镜,刚才众人上前去检视全冠清脖颈伤口,他只站在一旁远远瞧了一眼,半点也不敢凑近前去,只等众人确认全冠清身上还另有一个伤口,他才觉松了一口气,如今又有弟子提起马大元冤魂索命,已经禁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为了加以掩饰,向那弟子大喝:“帮主在此,胡言乱语些什么!”
丐帮帮规森严,人人惧怕,可是萧峰请辞帮主之位,在丐帮中可谓是掀起滔天巨浪,帮主明显是被逼无奈出此下策,诸弟子心中不平,如此愤愤发言,白世镜借执法长老身份施加压力,也有弟子心中不服。
萧峰说道:“大家稍安勿躁,请听乔峰一言。”
他这一句话音量其实不大,却仿佛说在众人耳旁,厅内厅外人人听得见,这是极为高超的内家功夫,单正心头赞道:“乔帮主武功高强名不虚传,这是用暗劲的狮子吼功夫,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他是契丹人,却不是我大宋好汉。”
单正不由得向徐长老看去,其实他并不能确定萧峰到底是不是契丹人,因为单正并不在当年雁门关外围攻萧远山的二十一人之中,对于当年到底情况如何,单正其实并不清楚。
单正外号铁面判官,江湖上素有威信,他与汪建通生前是至交好友,徐长老向他展示汪剑通与玄慈书信,上面清清楚楚写明当年情形如何,也确实是玄慈和汪剑通的字迹,如此想来他心下稍安,觉得不至于冤枉一个为大宋为武林做下数件苦功之人是契丹人,可他忽而又心中一哂,如若真的是契丹人,那又有什么好值得安心的。
在场之中,人人心思百转千回,徐长老自然也不例外,甚至更觉不安,因为那封能够揭露萧峰身世之谜的书信,早已经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