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自己的儿子长成了如今这么一副脾气性格,萧远山也不知道自己的心里到底是该喜还是该忧。
他什么也没说,只拍了拍萧峰宽厚的肩头。
萧远山转头看着钟芙,半响对她道:“女娃娃你说是受人所托,是什么人嘱托你告诉我这傻儿子身世的。”
钟芙说道:“这个人是我极为亲密之人,只是她已留下话来,还请恕在下不能告诉老先生她的姓名。”
萧远山微微阖目,脸上突然出现一种夹杂着愧疚和痛苦的神情,他低低地道:“是了是了,我早该知道的。”
他睁眼对着钟芙说道:“原是我违背誓言做了对不起他老人家的事,可如今我也回不了头了,这位姑娘,还请你代为致歉,就说等到萧某人大仇得报的那一天,亲自提头去他面前拜谒。”
萧峰大惊失色:“爹,你隐瞒身份这么多年也只是为了母亲报仇,当年与武林同道争斗都是各有死伤,倘若你有罪孽,那一半的罪孽也是来自于我。”
萧远山摇摇头:“峰儿,你不明白,这却是是我的错误,君子一诺重于千金,我既然背诺,就合该付出代价。”
钟芙拧眉:“这……”
其实萧远山说的是什么,钟芙自己全然未懂,不过她大抵可以猜到他当年应该是答应了别人什么,如今却背弃了自己的诺言。钟芙心下思量:“那他又把我自己视作了什么人呢,怎么又会以为自己告诉萧峰身世是和当年萧远山认识的那个人有关。”
钟芙微微啧舌。
系统笑道:“段延庆认为你是段氏子弟,李秋水将你当成天山童老弟子,萧峰将你视作姑苏慕容复家臣,如今萧远山又……”
萧远山细细打量阔别多年的孩儿的脸,这些年里他一直在少林钻研武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报杀妻失子大仇,今年他将少林武艺研习至精深,眼见着复仇即将展开,可是如今看到儿子这张泪眼婆娑的脸,心中除了仇恨之外,更有一种空空的落寞。
报仇之路险而又险,当年那些人处心积虑害了他妻子的性命,因如今他们一个个已经是江湖名宿,子弟众多,纵使他萧远山武功盖世,难道报仇就当真一点风险也没有么?他已经失去了妻子,如今又要将自己的孩儿也一并失去了吗?
“报仇?报仇。”萧远山一时喃喃。
他少年时得一高人指点练就一身神奇武功,那高人传功之时叮嘱他此生不要与汉人为难,他那时在人前立誓之时已经与妻子相恋,当年的他绝对想不到,后来世事如此变化,他的妻子没几年就被人害了,他也没有做到不杀汉人的誓言。
他躲躲藏藏数十年,人生大半的好时光都已经仇恨之中度过,倘若不报仇,他这些年来所遭受的痛苦如何去抵消,可报了仇,他的痛苦就没有了吗?
他当年是何等万事不萦于怀的性情,数十年过去,他已察觉到自己性情大变,再不是当年草原上那个豪气干云的塞外汉子了,但回忆起妻子的脸庞,萧远山呜咽一声犹如猛兽悲鸣:“峰儿,你母亲的仇我必是要报的。”
“爹,那便叫我陪你一起。”
萧远山一言不发,忽然落掌如电,在萧峰肩头轻轻一拍,这一拍其实恰如微风拂过,萧峰周身已然不得动弹:“峰儿,别跟来。”
萧远山的视线从萧峰的脸上挪到远处,林叶簌簌,这里是中原的江南,却远不是他的家乡。
他向着钟芙深深瞧了一眼,钟芙眉头一皱,但觉萧远山这一眼大有深意。
萧远山很快运起轻功离开,片刻的功夫就消失在三人的视野之中,三个人谁也没有追过去,萧峰目视着父亲的背影,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浮现出痛苦迷茫的神色。
段誉这时奔到萧峰身前,才发觉萧峰已经被父亲点了穴道,段氏一阳指于点穴解穴确实有常人难以企及的门道,当下段誉为萧峰推宫过血,但解开穴道也着实费了一番力气。
萧峰失魂落魄,活了三十多年,他一直当自己是汉人,为丐帮、为大宋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短短几里被人骤然揭开身世秘密,如今又见到了自己的生身父亲得知了当年落在他们一家头上的惨案,如果说他是汉人,他身上流着的不是汉人的血,如果说他是契丹人,可他连一句契丹话也不会说,他该何去何从?即使武功豪强如萧峰,此刻心头也全是茫然。
萧峰沉思片刻,回头对着钟芙道:“敢问侠士高姓大名?”
钟芙口道不敢:“在下姓钟,单字一个芙,钟鼓的钟,芙蕖的芙。”
萧峰说道:“钟芙姑娘,敢问是何人托你来向在下转告身世的,家父当年又是背负何种诺言,我父亲如今已经五十多岁多岁的老人,他有任何罪孽,萧峰愿意一力承担。”
钟芙摇摇头说道:“萧帮主言重了,其实萧老先生说的到底是谁,在下也不清楚,只不过托我来的这个人绝对不是老先生以为的那个人。”
萧峰忙道:“那么可以请问姑娘,这人是谁?”
阿紫这时忽然道:“钟老大,你帮我转告姐夫几句话。”
只是转述几句话而已,那也没什么,钟芙边听边说,遇到稍有暴露身份的地方便掩饰了去。
阿紫说道:“姐夫,我年幼顽劣,做下许多对不起你的事来……”
“承蒙你不辞辛苦地照料,那年我命悬一线,大夫都说我活不了了,是你漫山遍野地找老山参吊着我的命,每日里杀虎去胆,熬些虎骨虎筋喂我,从小到大我都是孤身一人,没有一个人对我这么好过,我虽然知道你只是看在姐姐的份上才这么照料我,可是姐夫我的心里头还是不由自主深深的感激你、敬慕你……”
眼见萧峰一头雾水,再说下去,自己也要变色,阿紫忽然话头一转:“耶律洪基老谋深算,不是善类,姐夫你不要和他结拜,慕容氏狼子野心,你也不要放过他们,丐帮乃至中原诸多武林众多武林中人都是一群不分黑白的糊涂蛋,姐夫,你何苦为了他们了断性命……”
阿紫越说仿佛越犯了痴症,一时有些颠三倒四,钟芙面不改色地将这一番话进行了一番艺术加工转述给了萧峰。
萧峰一头雾水,钟芙这人说的是谁,他是一点印象也没有,他前半生惩恶扬善,确实是不是拯救不少人于危难之中,可至于什么打虎鞭取虎胆他确实是从未做过,更没有什么漫山遍野地寻找老山参了,他满头困惑地道:“钟姑娘,你可是认错了人了?”
钟芙笑道:“丐帮只有一个帮主,那人只叫我转告给乔帮主,想来人并没有认错,若是哪里说的不对,也只能请乔帮主你他日见了此人当面斧正了。”
“可这人是谁?”萧峰问道。
钟芙摇头道:“请恕在下不能说出这人的姓名。”
段誉这时在耳边低低地道:“钟姊姊,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个女子?”
萧峰是个粗鲁汉子,纵然心思细腻,也体察不到属于女子的情感,段誉却不同,从钟芙转述的这幅口吻中听出了这个说话女子的一片拳拳爱护之心。
钟芙没有理他。
萧峰长叹一声,他这身边还有许多未解之谜,又哪里能有心思再去找这个说话的人呢?
钟芙这时问道:“萧帮主,你已经知道身世真相,不知眼下是何打算?”
萧峰苦笑:“我也不知该如何了。”
他看看钟芙又看看段誉说道:“钟姑娘不知你到底是受了何人所托,但多谢你一路为萧峰奔波,段兄弟,在松鹤楼上我一眼瞧出你是一个好汉子,倘若不是我契丹人的身份,萧某真想同你结拜为异姓兄弟。”
段誉大喜:“是契丹人还是汉人,又有什么分别,我认你这个大哥却不是因为你的身世,小子段誉只是大理人士,若以大哥所说,难不成从此以后结交的人也只能是大理人吗?大哥,小弟其实心中也早有结拜之意。”
萧峰本就不是个畏畏缩缩语气沉沉的性子,眼下听到段誉知道他是契丹人之后还肯让他做大哥,当下豪爽一笑说道:“好,段兄弟,那咱们今天就在天地的见证下结拜为异姓兄弟。”
小阿紫说道:“在场的总共就三个人,倒把另一个人抛下是什么意思?”
她撺掇着钟芙上前:“你也跟着一起去结拜,我瞧萧峰这人不错。”
小阿紫这人一向嘻嘻哈哈,鬼头鬼脑,脑袋里说不出来的怪主意,但她这次这个主意却全然是一片好心了,她看出阿紫倒是对乔峰有惦念,说道:“做妹子的当时比作妻妹的好了。”
行叭。
钟芙微微一笑:“萧帮主怎么如此见外,分明是我千里迢迢将信息传给你,怎么如今只问段公子认当他兄弟,在下可要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