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肃的人狼狈退出赤草河,隔着一条水涧遥遥地看着对面举起的白雕旗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仿佛真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雕在天空中展翅高飞。
“雕,一只白雕。”忽然有人冲着天空大喊。
他们被火海吓破了胆,竟以为对面的人是从天上打过来了。
默肃抬头一看,这只白雕同旗上的白雕一般无二,他喝道:“拿弓来!”
身边人紧跟着将弓递给将军,可不知道是因为太紧张,还是因为连日作战太过疲累,又或者是阳光过于刺眼,默肃只觉得手臂沉重如石,肌肉跳动,却怎么也对不上空中那只白雕。
他连射三箭,箭箭落空,白雕在空中欢快鸣叫,仿佛是在嘲讽他。
蓦地,白雕飞远,又忽然飞了回来,倏忽闪过默肃头顶,利爪之下一颗成人拳头大小的石头从半空中掉落,只冲着默肃头顶而来,默肃急忙躲闪,可他躲过了,马匹却没有躲过,马儿吃痛,一下子将马背上的默肃甩了下来。
默肃跌下马时,尤听得鸟叫声阵阵,一时间气血上涌,忽然间眼前发黑,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晕了过去。
西南之地久攻逐水城不下,东南方默肃的人马也拿不下阳池城,这三城竟真的叫一个外来人拿到手里来了。
不管其他人是怎么惊疑加不可置信,城中军民却欢呼声震天,这是他们自己的城,从此有了修生养息之地。
三城背靠大海,正好是在倒梯形的最南方,东西两地各自恢复元气、朝堂上争地盘,这下子是真的没有力气来攻打钟芙了。
转眼就是春耕,钟芙安排人手,种地的种地,驻军的驻军,忙忙碌碌过完谷雨,才想起要把孩子接回来。
上官雪儿可还被她留在福州呢。
钟芙眼下脱不开身,便顺便叫李兰襟走一趟,叶孤城听闻她想将上官雪儿接回来,便说道:“好歹我也做过这孩子几月的师父,我也一起吧。”
“有理,那你也一起。”钟芙头也不抬,在城主府看下面人送上的折子。
钟芙只有三城,可这三城面积不小,所需要的官员也多,钟芙正打算重新安排行政区划,区划定好了,官员也要紧跟着走马上任。
她治下仍旧有图南原本的百姓,这些人如今也是她的子民,她不像图南一定要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可她仍是缺人,尤其缺少人才,或许科考选拔制度如今也要安排上了。
这里可不是文风鼎盛的中原,考些四书五经是没有用的,钟芙只有自己出题,选出真正想干实事、能干实事的人员才行。
叶孤城本来还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他想问上官雪儿是她的至亲,她真的放心将她交到自己手上,就不怕自己这个旧敌对她做出什么事来?又想要问,此回大明,他已经恢复全部武功,难道就不怕他一去不复返?
可是看见钟芙埋头案上,为别的东西忙得心烦意乱,这些话他又说不出口了。
他长叹一口气,默默地离开城主府。
钟芙离开大明已经有两年之久,上官雪儿日盼夜盼,要不是一直有人在身边守着她,她还以为是表姐不要她了。
她知道表姐是回到故国了,可是她自小就声长在大明,对遥远的故国、对小时候祖父曾经念叨过的地方没有丝毫亲近之情,她不知道、也根本想象不出那里到底是一片什么样的土地,又孕育着什么样的人民。
她知道的是,那里已经被邻国所占,已经不再是独孤掌门、阎老板心心念念的地方,可表姐想要回去,他们都想要回去,但上官雪儿心中只有忐忑和不安。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种忐忑不安被表姐察觉到了,所以临出发之前她丝毫没有提起要带她一起,只是对她道,此去艰辛,带着她多有不便,将她放在大明,有人守护,不必焦心。
上官雪儿知道,没有消息或许就是最好的消息,她数着日子一天天过,终于到夏天的时候,等到了来自更南方的船只,来自她表姐的消息。
“兰襟姐姐!”雪儿大叫一声,扔下身边人跑过来。
李兰襟是她表姐的人,见到她就知道她表姐平安了。
“兰襟姐姐,我表姐呢?”
上官雪儿急忙向她身后看,她身后却只有一个青衫男子慢她一步下船,上官雪儿仿佛受了惊吓,睁圆了眼睛:“叶、叶城主。”
她表姐走时将叶孤城一并带走了,此后两年不见踪影、不闻消息,她还以为她表姐将人丢进海里喂鱼了。江湖上的人都在说叶孤城已经殒命,世间剑术高手因为夺位而惨死,他们平添可惜的同时,对“紫金之巅”剩下的另一个当事人西门吹雪更加推崇。
当日京城为这两个绝世高手的比试是特地开了个赌局的,有的人几乎是连身家性命都一起压在赌桌上了,诸如杜桐轩和李燕北,可是冷不丁地其中一个被朝廷捉走了,这怎么算?谁输谁赢?
有的人不认输,那是站叶孤城的人,比都没有必过,怎么能算输了?可有的人觉得是输了,无法比试,自然胜者是西门吹雪,想想也知道,这些是压西门吹雪赢的人。
可是不管谁熟谁赢,京中为此又是闹了一波乱子。
当日陆小凤忧心自己的朋友性命不保,虽说后面没有打起来,可这是因为他的其中一个朋友入了大狱,他也并不能因此感到开心。
可是谁能想到啊,叶孤城竟然未死,还活生生地站在上官雪儿眼前。
上官雪儿几分傻眼,却听叶孤城沉声道:“你叫我什么?”
“叶……”上官雪儿刚想依照原样喊他叶城主,可是忽然之间便反应过来,叶孤城之前好像还是她表姐给她找的师父来着,虽然只当了几个月,但她好像还是要喊师父的。
上官雪儿忙恭敬地喊道:“师父。”
就听见叶孤城好像极满意地应了一声:“嗯。”
她瞥了一眼李兰襟,见兰襟姐姐没有什么意外之色,便知道这句师父是喊定了,叶孤城已经是在她表姐面前过了明路了。
李兰襟下船时便见到上官雪儿身边跟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见雪儿跑过来已经追了过来,可见他们从前对上官雪儿颇为照顾,她问道:“花公子、陆公子。”
陆小凤惊诧道:“李姑娘!”
怎么是李兰襟,李兰襟在这儿,那她的楼主钟芙去哪儿了?
她一消失就消失了两年,只留下书信一封,天晓得他们这两年是怎么过的,有多么担心她。可是金鹏王朝故国在哪里他们并不知道,还没来得及问孙老爷,孙老爷就死了,剩下知情的诸如独孤一鹤、阎铁珊俱跑得没了影子,独孤一鹤甚至连峨嵋派也不要了。
花满楼目不能视,却能将别人的声音牢牢记在心里,他听出这人是有过一面之缘的李兰襟,忙问:“钟芙呢?”
“公主如今已经坐稳了位置,两位公子不必担心。”李兰襟回道。
陆小凤闻言一怔:“这么说是已经复国成功了?”
“并非,但是公主如今已经坐拥三座城池,如今,我来是要接雪儿过去的。”
“这刚来就要将人接走?”
陆小凤蓦地涌上一股难舍情绪,这两年里,上官雪儿在他眼前蹦跳的日子就有一年多,如今说带走就带走,他反倒有一种被人用完了就扔的感觉。
他刚想骂钟芙是不是太无情了一些,转头又想起人家自己人还在眼前呢,又将想说的话尽数咽了回去,可这一转头才看见叶孤城就在眼前。
“叶城主,你、你怎么在这?”比起上官雪儿还知道是自家表姐当初将叶孤城换了出来,陆小凤是真当叶孤城已经被朝廷给砍头了,冷不丁见叶孤城在这儿,好一阵吓。
花满楼第一时间捉住重点:“叶城主是一直跟阿芙在一起吗?”
空气中忽然涌现出一点淡淡的火药味,其他三人都有一瞬间的愣住,唯有叶孤城似乎并无察觉:“两年里,我一直跟在公主左右。”
陆小凤忍不住皱了皱眉头,钟芙是公主不错,这个称呼也是谁都能叫的,可他就是从叶孤城口中的“公主”二字里听出来了一点不一样的滋味。
“公主”和“阿芙”谁又分得清哪个更亲密一些呢。
李兰襟左右看看,心想,我这是遇到什么修罗场了吗?
上官雪儿才不管这些,她拉着李兰襟的手说:“兰襟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
“先收拾一下东西吧。”
上官雪儿又问:“我还会回来吗?”
“这个我并不知晓,还需要公主裁定。”
留下三个男人几乎成三足鼎立之势,这三人都是当世风采绝佳的青年才俊,一个孤高傲岸,一个温柔可亲,一个英俊潇洒,可再怎么好看、风度翩翩的人堵在码头上不动弹也显得十足奇怪了。
花满楼淡淡道:“叶城主离开快两年了,不知可见到海外什么风采?”
叶孤城同样淡淡地说:“风采不同于此地。”
陆小凤接着问道:“叶城主,可否告知钟芙的近况,她不在这两年,我们都很忧心,不知道金鹏王朝故地那里是个什么情况,这一路可十分艰难?”
叶孤城仍是一两句话结束:“这都是机密之事,恕我无可奉告。”
叶孤城这脾气倒是快要把一向随和的花满楼都要惹急了,他眉头蹙起,难得对人升起些不满来,这不愉快的心情里还掺杂着太多对于钟芙的想念,谁也不知道他当日得知是钟芙截住叶孤城时是何心情,他急急忙忙从紫金山赶到宁县,一路上换了三匹马,见到却是空院一座,又是何心情。
他一贯按照君子的标准要求自己,可在面对钟芙或许是发生危险的情况时,什么君子之礼,什么泰山崩而面不改色都一并忘在脑后。
这两年里他反反复复一直回味与钟芙所见的最后一面,他在想,是不是她早有要截住叶孤城的打算,是不是她早就知道南王世子的谋反之心,是不是她故意要将他同陆小凤一起支开,怕他们阻止她,坏了她的大事。
难道他就这么不得她的信任,他想了很多,后来这些事情都尽数忘记了,唯有那天小路上的夜风,那日酒楼之中她将手盖在自己手上。
他想,就算是钟芙自己要撇开他,但是上官雪儿还在这里,那无论如何他会再次见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