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中,纪辛青白的手指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
顾律弛冰冷的视线犹如被烫到一般,缓缓移开,猝不及防触及不远处楼梯转角的那枚行李箱。
到底是雨夜里初次见面的证物,顾律弛沉默地转动眼珠,在纪辛彻底醒过来之前悄无声息地朝那枚人类曾经用过的行李箱走去.......
*
纪辛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
往常,每结束一个世界的炮灰之旅他都会在一段沉重的睡眠之后迎来任务中转站短暂的歇息。事到如今,比起深度休眠,他更像是在混沌的识海中沉沦。
沉沦中,另有一道冷冽的视线若有似无地陪伴左右。
在一股令人不适的油腥味钻进鼻腔的瞬间,纪辛瞬间惊醒:这不是中转站该有的味道!
果然,下一秒,虚晃的视线对上吴初梅精亮的目光。
“幸幸,你总算是醒啦,是不是闻到妈妈做的鸡汤啦?”
愣了好一会儿,纪辛才稍微缓和了脸色,低声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其实他更想要质问的是系统——他明明已经开启了灵魂虹吸模式,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停留在原本的任务世界。早知道这样,试问他遭受的那些非人的折磨到底都算什么?!
吴初梅的鸡汤被端得更近,纪辛一点去接的意思都没有。他的双手死死拽紧床单,这才发现自己躺着的地方并非那间朴素逼仄的客房,而是顾律弛的主卧,他们夫妻二人的......婚房。
想到顾律弛,纪辛的当即反应就是踢开被子找人算账。
他不信,那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和这次脱离失败脱得了关系!
纪辛越想越气,只盼和顾律弛一次性把话掰开了说,让他放过自己。他实在是受够了被对方当做小猫小狗一样占有和玩弄,说什么‘融合’分明就是无休止的囚禁!
他已经死过两次,现在连一秒钟的伪装都不愿意继续,只想和那人要么鱼死网破要么就彻底说再见!
怎料看他精神稍霁后,吴初梅将那只热气腾腾的瓷碗直接递到儿子手中,一阵支支吾吾后又满脸挂着幽怨,一副有话憋不住的怪异表情。
纪辛盯着女人尖瘦的下巴看,的确天生的刻薄长相,心道:呵,卖儿子还能上瘾。有了第一次果然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他又觉得自己平时低估了顾律弛,以为他人类壳子里面套着一副怪物的里子,并不懂人类社会的人情世故。现在看来,并非这样。
吴初梅欲言又止,纪辛看着这个当说客都不算及格的母亲,说话更不客气。
“说吧,顾律弛这次又在搞什么鬼?”
他该不会天真到以为请到吴初梅就算是抓住原主的软肋,叫他不敢再起任何要逃离桎梏的心思了吧。
看不出来,这怪物真是又蠢又天真。
女人眼珠子轻飘飘地乱飘了一通,做出一个很夸张的表情,十分由衷地回答:“幸幸,妈妈知道你心里面委屈,但感情这种东西是勉强不来的。”
“勉强?”纪辛涩着喉痛反问,恨不得用眼神问询对方。
到底是我勉强他还是他勉强我?
他的嘴唇因为太久没有摄取过水分而显得有些干裂,不再嫌弃鸡汤的腥腻,自然而然地拾起汤匙舀起一勺。
吴初梅也因为儿子反常的态度略感不适,但她将其归咎于悲伤过度的应激反应,苦口婆心地劝解:“虽然律弛这孩子多金又英俊,确实很不错——”
她故意顿了一下,见儿子脸色没有大变才忍不住从眉梢眼角泄出几分藏不住的笑意来:“这次他虽然要和你离婚,但好歹愿意净身出户不是,说到底这便宜还是让咱娘儿俩给占大了!”
此话一出,床头响起碗勺碰撞的脆响。
下一秒,汤碗被打翻在地。
纪辛难以置信地直视吴初梅的双眼,浅色的瞳孔内仿若嗖地划亮一重暗火,仿若凝视着女人挤眉弄眼的小人表情,又像完全穿透这副嘴脸,烧往别处。
顾不了残留在周身的钝痛,他将身体倾向吴初梅,视线却越过门楣看向走廊尽头,仿佛在确认女人的话语是否属实,又迟迟看不见男人深沉挺拔的身影,更没有听见以往那些密密麻麻又聒噪不已的小声嗡鸣。
水晶灯下,纪辛只在繁复古典的印花墙纸上看到自己瘦削单薄的剪影。
清冷的嗓音不带有任何感情,纪辛漠然仰头,一字一顿地问道:
“你再说一遍,谁、要、离、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