淑妃想了想,咬了咬唇,“有孩子便是本宫之幸了。”
纪筝叹口气,“就算招来的孩子不容易教养,容易早夭,也不后悔么。”
“不怕你笑话,从前丢了个孩子,正是我的心病。若能有孩儿,刀山火海我也不怕的。”淑妃微微笑道,“江娘子不像外头那起子招摇撞骗的,算八|字专拣好的说,报喜不报忧。你愿意这样同我直说,就是交了心的,我自珍重你。”
说了执纪筝的手贴在她心口处。
纪筝岂能不懂她的意思?
这是希望怀上了,还有纪筝一路保护着,让皇子平安长大。
虽在预料之中,但纪筝高兴不起来,“我去布置。三月之后若无好消息,任凭娘娘责罚。”
淑妃揩拭去眼见的泪花,“哪里的话。成自然皆大欢喜,不成,也是我的命。”
到晚间,淑妃留纪筝多住几日,纪筝没有推辞。
当夜皇帝就来蘅皋宫同淑妃求和,十分恩爱。纪筝等自避让不见。淑妃想着也不是引荐的时候,并未强求。心中对纪筝更生欢喜,心想必定是改了风水,吸引和气减少争执的缘故。
如是盘桓三日,纪筝再久留宫中,以淑妃亲眷的身份,却是不合适。况且崔惊樾男扮女装,时日久了待在后妃宫中,也怕东窗事发闹大了去。纪筝索性寻了个借口要归家,“得了空,娘娘着人唤我进宫便是。”
淑妃不再强留。但派了蘅皋宫有头脸的婆子,换了一顶宽敞的好轿,让她跟前得脸的太监们给抬出宫门。
“江娘子,回哪儿去?”太监打摆子问,请她上轿。
一路走到皇城根下,纪筝恍恍惚惚,只听崔惊樾抢了一声“梅花巷”,纪筝立刻驳道:“仍旧回黎府吧。”
太监笑着提点,“黎府?听说私藏重犯,娘子若无满意的去处,奴才在外头也有自家置的私宅,凑活几天,盼二位娘子不要嫌弃。”
纪筝婉拒,“多谢美意,回黎府,住着倒还惯些。”
崔惊樾惊着揣度她的意图,不觉心中更惊恐,可下意识帮腔,“姐姐说得对,我们自己干净,不怕鬼敲门。”
太监听如是说,就罢了心思。看在淑妃的面子上,他讨好,做个姿态就罢了。
这等子江湖术士么,总要摆架子弄神秘的。
路上,纪筝情绪低落,闭目养神,忽而叹气道:“我作了孽,必有后报。”
“小师姐是怕日后淑妃养不活孩子?”
纪筝点点头,“这是我作孽,以后我也必有伤心事。”
崔惊樾安慰,“那不是她自己主动求的吗?算不到小师姐头上。”
纪筝摇头,叹息更甚,“起因在我,是我有所图,推波助澜。”
放长线,钓大鱼,发心终归是私心。大过公益。
崔惊樾努力开解,可他因果悟性和纪筝并不是同一条道,也只是隔靴搔痒,难以安慰到点子上。
不知不觉轿子抬回到了黎府,因是从宫里回来的,立刻有人进去通报。
“江家姐妹回来了。”
黎徜柏上一刻还在与明路纠缠,一听汇报反倒愣住,呆呆地就朝门口看去。
纪筝下轿打点完,问了门房,一径就直奔黎徜柏卧房来。里头正为她闹腾,竟无人拦。
靠近黎徜柏卧房,她遥遥地闻见血腥气,她忍不住嘴角含了笑。
黎徜柏见到的就是她这副笑模样。
日思夜梦,故梦故人,故人来时犹含笑。
黎徜柏人竟看痴了,脸颊发烫,下一瞬意识到什么,又心痛如绞,脸色白似鬼。
一句“妹妹”,怎么也叫不出口。
纪筝。阿筝。妹妹。
你可还愿意原谅我?接纳我?
纪筝行来,不带幕离,形貌过人,旁人看得专注。
她笑道:“将军,借一步说话?”
黎徜柏不想旁人看了她去,还怕又惹来纪瑄那畜/牲的人搜捕,立刻道:“都下去吧。”
昌平这边站着大夫,“将军,你的伤……”
“出去。”
说话太用力,胸口血又涌出来。
下人们没胆子拂他的意,纷纷退去。之前兵荒马乱的卧房,顷刻安静极了。
卧房门合上,房间内光线都暗了,鬼气森森。
纪筝收了笑。
她主动回来了。
她想明白了。躲什么,藏什么。
她偏要活在日光下,要黎徜柏、纪瑄他们日夜难安,要他们对着她这张脸,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日日猜测是不是转世重生,是不是怨鬼附体”,是不是大难不死得了机缘。她要他们,没有一刻安生。
“端阳得淑妃娘娘召见,还算投缘。”纪筝慢悠悠地起了话头,三言两语讲入宫事宜。
黎徜柏想下床来,纪筝上前扶住,将他摁在原位。
“我还没讲完呢。”纪筝眯眼,“将军。”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妹妹。阿……”
“闭嘴。你真令我作呕。”
纪筝不笑时,通身气质,凛然如冰,冷冽比刃。
黎徜柏意外极了,先是瞪大了眼,继而却笑出了眼泪。英俊的脸,似哭似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