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的怀疑、试探、激将,原来他从未认错。
阿张刺激了她那么久,她不曾暴露。却在此刻,他中刀时,主动现身,早知如此,他多挨几刀,未为不可。
妹妹。
小妹。
阿……阿筝。你可还……在乎我。
日日夜夜的噩梦,终于有了出口。
“大哥,西域难平,此去凶险,这是师父和我一同画的平安符,你可随身带着。”
那时,少女一身道袍,神情庄肃。可是见他收下平安符,倏然笑开,笑得他心里一撞。
黎徜柏自己也笑了,嘴角勾起的角度几不可察。
“妹妹,西域多玩物,你喜欢什么,我给你带。”
小坤道想了半日,方伸手比划,“嗯……就小巧的,好拿就成。”
可爱得黎徜柏想抱她。到底忍住了,他只是摸摸她的头,“好。”
此去凶险,但他拼了全力,至少赶得上妹妹的及笄。
在于阗,他找到了非常漂亮的璎珞,錾了祈福平安的字。他自己有私心,多吩咐了一句,在里侧加了自己的名字。
有时候,明知不可能,他也想争一争,哪怕都是自己一个人的戏。
本该是那样的,本该是赶得及亲手送她的。
本该是来得及救她的。
本该……本该……
他在她及笄夜赶回了西京城。
可是。
一次次地,他总梦见纪府的大门。
那个可怕的梦魇。
这次不是那个梦魇,不是漫天飘洒的纸钱,从他身旁而过的空棺。
他扒住那棺材,质问过送葬的纪瑄。
“纪瑄,妹妹呢?”
纪瑄从头到脚一身白,唯有嘴角是黑的。
距离很近时,黎徜柏在他身上闻到很浓的香灰味。
不过,原本恍惚的纪瑄,看到昔日的大哥后,眼神中满是轻蔑和怜悯。
还有……骨子里的冷漠。
黎徜柏被他盯得骨头缝都透出凉意,“纪瑄,我问你,妹妹呢!”嘶吼时,黎徜柏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目眦欲裂,连日不曾阖眼,使得双目通红。
纪瑄斜眼,视线落在棺材上,“你自己看啊。”
黎徜柏猛地打了个寒噤。
看着棺材,手掌触碰上去,却不敢推开。
冷汗爬满了额头,他记得的。触手棺材的冰凉感。他记得那日,推开过是一口空棺。
没有妹妹,没有尸体,没有人。
只有一捧灰。
他的眼前一切都晃了起来。天旋地转。眉角一阵剧痛,湿润的液体顺着眼皮流下来。
纪瑄一把扶住了他,“大哥,你弄脏她的棺盖了。”
漠然的语气,仿佛与这人世无关。
黎徜柏就这样一遍遍地梦见,一遍遍地醒来。
次数多到他能清晰回忆起妹妹的每一分细节。告别时眼角扬起的弧度,眼神里会浮起的担忧是在何时出现。
那是他的妹妹。
兰心玉骨,莲舌冰神。
她也曾灿若明霞,只对旁人冷冷淡淡,只拿实心眼对亲人。
他是向她学习的,学会护短,学会同她行事作风相似,好像这样能更靠近她一些。
但一次次地,梦境的结尾都是一口空棺。
黎徜柏有时自己也分不清了,到底是现实,还是造梦。是他走不出现实,才一次次在梦中反复回忆,心如刀割。
他已不知道。
胸口疼。
好疼。
这一次,走向绝望的梦境,纸钱飘洒,唢呐强吹。
他终于看见了……看见了长大的妹妹。
隔着送葬的队伍,隔着那口被人抬走的棺材。
对他笑。
“大哥,别来无恙。”
呼。
黎徜柏猝然找回了呼吸,整个人坐了起来。
“去找大夫,将军醒了。”
黎徜柏缓了一会儿,眼前发黑才好转,视线逐渐清晰。他看到在盆中打水的丫鬟,看到了在床边服侍的黄夫人。
“将军,伤口还疼吗?”黄夫人俯身,神色十分关切。
“宜珠……”黎徜柏的眼珠微微移动。什么时候看见宜珠都成,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就是她,“你回去吧。”
黄夫人有些受伤,但她了解黎徜柏,兼着有恩情在,一句话没多说就退出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