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了,夜里头起风寒凉。
纪筝回头看。
他们散场晚,酒楼都打烊了。伙夫过来吹灭烛火。灯火通明的酒楼,渐次熄灭光源,落入黑暗。
走马灯熄,那骑马的少年郎,便停住了。
仿佛永远不会再动起来。
纪筝心里忽地一颤,揪紧那伽的衣衫,“等我回西京报了仇,破了心魔,一定用五雷法助你重塑金身。”
尾音里的颤抖,带着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慌张祈愿,希望重塑完金身后,他还能留下来陪她。
那伽当她是在作宣言放狠话,笑道:“好。”
又刮她鼻子,“好大的官威。”
“就敢就敢。”
纪筝故意用手抓他两边脸冻他,他一点不怕,笑得什么似的。
两人正闹着,斜刺里听得尖尖细细的男声传来。惊得他二人都顿住了动作。
“可让我好等。”
街角阴森,窄巷子里有人。
只有一片翠色衣角。不肯踏出黑夜中,不肯让月光或灯光照到。
纪筝从那伽背上爬下来,“等我,我过去。”
态度是沉静的,她和判官已没有什么利益牵扯,此时判官派崔子庭来,当是没什么恶意。
判官继任阴阳先生,是她弃权的直接受益者。判官又是那种死活要面上功夫做圆熟的性子,要不然也不能吃得开爬到这种文员的高位,因此,他非但不能加害纪筝,还可能为了面子功夫,反过来对纪筝表善意。今天这顿散伙饭,就是判官亲自批的。
退一万步讲,就是崔子庭有恶意,那伽就在旁边,互相有照应。硬碰硬,也没什么打不过的。
那伽忍着担心,由她去黑魆魆窄巷里,踏进去就听不见声响。
便知她跨入隔绝声音的结界去了。
只看见纪筝黑色的衣角和崔子庭翠色衣角飘来动去。
纪筝出来的表情,没睡醒一样,云里雾里的,但又掩不住惊喜。
看到她提的那盏灯,那伽明白了大半。
“判官把冥灯还你了?”
纪筝不住点头,笑意浮在嘴角,悄悄说:“还有别的。”
她凑在那伽耳边,那伽只觉得耳根像有羽毛划过,痒痒的,说了什么听不清,只感到随着那痒意,心跳如雷,加剧的心跳,能从胸腔里听见回响。
咚、咚、咚。
“纪筝,我……我可以亲你吗?”
“啊?”纪筝满脸喜色陡然化开,重重打他一下,可脑袋一片空白,一时也想不上来,自己该回应什么。
她不情愿地发现,自己是想答应的。
“别在这里。”
那伽得了她的应允,握住她手腕,顺势抱她到窄巷里,一片黑暗中凭感觉吻了下去。
纪筝晕晕乎乎。
本抵在他胸前的手,不知何时绕到他后颈上环住了。越想越羞。仰头望着外头的灯光,思维散漫。等小师弟找回魂魄,会不会记得这些?想想都尴尬,难以自处。
可那伽实在温柔,像亲吻花瓣,照顾陷阱坑里垂死的小兽,手缓缓抚过她脆弱的脖颈。快捏死人的动作,又没有使出一丝力气。
不知不觉,就让人泥足深陷。
直亲昵得纪筝快断气,她才听见头顶传来沙哑的声音,“呼吸。”
纪筝才大口呼吸,方才意乱情迷,连呼吸都没顾上。
复因羞着了恼,打他道:“还不都怪你?”
那伽低低笑出声,语气里有种餍足的慵懒,“怪我什么?”
纪筝没敢接腔。
怪他太……根本讲不出口。
少年还真是恶劣啊。
转念一想,她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
那伽对她似乎有那么点意思,不然不会三番五次地吻她。这样也好,他多一点私情,纪筝反而对他多几分信任。毕竟这家伙生前是灵界的,来头本事脾气都不小。即便他没提他是怎么死的,估计仇家不少,合作是暂时的,防人之心不可无,纪筝想着自己的心底里,总得留有一线,作为退路。
起初,纪筝本来只把他当做趁手的法器来用,同时,那伽算是保护小师弟魂魄的……容器?
纪筝想不出更恰当的形容。
她承认,这么想很功利。
不过,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勉强还算朋友。
纪筝故意没有提,那伽看起来也很默契,绝口不提喜欢。
或许蛟龙一族和人类不同,根本就不在乎肢体接触吧。
正好,她此时也没心思管这些情情爱爱的事。复仇未竟,心魔未除,其他的事,都要往后捎一捎。
姑且就这么不清不楚着吧。
中途打了岔,纪筝平缓好一会才想起崔子庭的事。捡起地上的冥灯,翻了翻,运气不错,东西都没少。包裹着小阎王的水晶球还在。更要紧的,还多了幅卷轴。
她兴奋地指给那伽看,“这个。”
那伽略想了想,面上闪过一丝讶异,“阴阳先生的法器?”
判官不仅将酆都冥灯归还给她,连上天的法器都送与她了。
纪筝连连点头。喜不自禁。
能重新拿到酆都冥灯就是意外之喜了,这让她多了幽冥之力傍身,却不用履职。判官也是会钻空子,给她做成了离岗的纪念用品,名正言顺的,能拿能用。算是她忙活三年留下来的一点累积。
而阴阳先生的法宝——灵界百象画,那就完全是判官私人馈赠了。
他想要的是活着行走于人间,纪筝想要的是上天告状的机会,两相得宜。
早点怎么没想到?还是自己狭隘了。
欢喜之余,有一丝疑虑闪过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