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告栏四周,一片哗然。
千年等一回。阴阳先生刚上任就弃权卸职?
“这……这这这……”老川扒着纪筝的衣服,直接急成了口吃,整个背都佝偻住,他才取回他的甲壳不久,现在就是很想缩成一团。
他眼巴巴看着纪筝,目光仿佛在询问为什么。
纪筝略微内疚,她并不是故意忽视大家三个月共同的努力的。只是……她今日若接下阴阳先生,明日,就得有心理准备,听到小埋或邱老头的死讯。
这个职位,地府凡中层以上都在争。
那是他们能名正言顺,重回日光下的唯一机会。
“回到生者的世界”,是每一个死者的渴望。纵使入职地府,亦不例外。
等了五百年,拼了五百年,被纪筝这个半路程咬金杀出来,摘得头魁,落选的岂能甘心?
谁知会不会迎来穷凶极恶的反扑?
就算有阎王镇场,那又如何?
他们有五百年的人脉积累,盘根错节,使不尽的手段。
纪筝再厉害,不过孤身奋战。
没法拍胸脯保证,一定能护住在乎的亲人。
所以……点到为止,放弃吧。
急流勇退。
她证明了自己的实力,让旁人不敢轻易进犯;同时避免了变成招风的那棵大树。
纪筝补了一句,“下一位替补补上吧。”
阎王公布名单,第二顺位是判官。
有个两三米高的身影,聚在人群中沉默,他低下了头。
上午纪筝卸任阴阳先生,掀起轩然大波。
听说阎王殿都爆|炸了好几波,轰轰的尘烟四起。阎王爷似乎被她气得够呛。
下午,没人想到,更劲爆的地府消息来了。
“早上那位,请辞了!”
老川在散伙饭酒席上眼泪汪汪,“为什么为什么啊?”摇着纪筝的手臂,“你走了我跟谁搭啊,不活了我。”
纪筝安抚地拍拍小穿山甲的手。
“以后有空,还能一起玩。”
她非常理解老川的绝望,那是上班搭子走了的绝望,天都塌了。但她做事,往往开弓没有回头箭。
她、老川、那伽,邱老头、小埋,还有地府相熟的同僚,都围坐成一桌。
散伙饭,上峰给报销,纪筝就选了静河镇挺有规模的酒楼。
这家的菜价令人咋舌,菜量却不大,胜在环境清幽,味道又好。窗外瑶琴盘石,珠落玉盘,流水潺潺雾气袅袅;屋内雅间亦是插屏叠张,角落布置着高脚方几,搁剔红花瓶,兰花斜倚,馨香旖旎。
难得吃顿好的,纪筝传阅菜单,“阎王老人家做东,大家放开了点。”
自是挑了那食材新奇的、菜名雅致有趣的、招牌推荐等,各人不同。
菜上来,连那盛放的器具都尤为别致,一看就是烧制的好瓷,形状也不单单拘于圆方,配着庖烹的鸡肉兔肉、摆出各色情状。每上一道,皆有名堂可叙说。
酒足饭饱,上了茶水扯闲话。
纪筝怕邱老头和小埋担心,先拜托那伽将他二人护送回去。而后才应同僚们的闲话。
“地府小报,这两日,你可是霸版了。”
纪筝笑笑,“不敢当。”
她去阎罗殿递辞呈,那才叫刺激。
但她还是得走。
老川抱着另一个同僚,默默流泪。眼泪流不尽,顺着鼻子往外,快淌到人家身上。那同僚受不住,只得问道:“以后你怎么打算?”
纪筝沉吟。
当初做阴差,一为增长实力;二为上天告状。无一不是为了复仇。
现下她习御宗之法,御宗咒法符诀都通晓;烧伤损耗的身体,亦承了姑射之国的情,得仙泉治愈。
想来从及笄逃到年山,守墓三年,又地府当值,六年光景倏忽而逝。
满打满算,盘桓三年又三年。
她还困在过往的蜘蛛网里,挣扎着出不来。
“可能……会上西京去吧。”她含糊答道。
同僚哪里晓得她的经历,只当是去大地方谋出路,“西京好地方,人杰地灵,修炼谋生都是绝佳的去处。”
西京……
想到三个哥哥,死一存二,活着的两个,都背叛了她。
活了两世,末了身边竟没一个亲人可以信赖。
不觉灰心。纪筝叹气,悲从中来,实在笑不出来,不过点了点头,不拂对方的情面罢了。
那同僚见她如此,只当自己问岔,哪壶不开提哪壶,自然也不再续话。
散席后,那伽又从年山墓园踅回酒楼门口接她。
月满金街,繁星布天,酒楼内笙歌渐止,门前两盏走马灯,透出烛光,熏热了的纸屏缓缓转动,纸轮辐转,灯屏上物换景移,画的是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一对冤家,骑着雕辔大马,仗剑在天涯。
纪筝盯着出神。
“回家了。”
光沉沉笼烟霭,照得廊檐下的紫衣少年布料反光,如水般的温柔会流淌。
纪筝心踏实起来。这一声飘如秋叶,湍流中有让她能抓住的浮木。
她扑过去,风吹散了酒意,“背我。”
闻到酒气,他拧眉,“喝酒了?”
“就一杯,告别时喝的。”
那伽没再说她,只蹲下,将后背呈现与她。
纪筝轻车熟路爬上他的背,触感结实宽阔,好像她在上头打滚儿都有人都兜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