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埋举起手,“阿姐,我写给你看。”
她一笔一画,就着手上沾染的油腻,在桌上写下罔市的名字。
“罔市家里是南边过来的。”
“在他们的家乡话,罔市、罔腰,是将就养活的意思。”
小埋又怕自己没讲清楚,手舞足蹈带比划。
“罔市说,‘罔市’是一句话的意思。就像是‘既然有了,那就随便凑活着养吧’。”
“在那边,只有女孩子才会起这种名呢。”
所以,罔市是女儿,是爹娘不想要的女儿。
不是爹娘想要的儿子。
这下,纪筝的目光也闪了闪。
看似文绉绉的名字,原来是轻贱的意思么。
纪筝想想,去取了把糖果,塞到小埋的箱箧里,“下次分些与她。”
小埋点点头。她是又一个很听纪筝话的人。
邱老头去包鸡鸭蛋,纪筝在灶上拿小埋去女学的干粮等,各都多带了一份。
他俩身体力行,小埋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她跳下板凳,“阿姐,爷爷我知道错了,以后不嫌罔市脏了。”
大晚上地,纪筝跑了老远的路,终于在靠近月迷津的那座山群里,找到了冬日里的梅花树。
馥郁幽冷,凝在枝头。
她从树下摘下梅花,好生兜在手帕里。
用符咒做了些改动。
次日,等小埋醒来去上学,收到的就是两小瓶梅花香露了。
小埋困得好像黏在一起的眼皮,马上就睁开了。眼睛骤然发亮。抢到手里。
“阿姐,我好爱你啊。”
真的给她做香香的香露了哇。
纪筝双手捧住她的脸,凑近了揉来捏去。末了亲昵地拿鼻子蹭蹭小埋的额头。
“我答应你的事,什么时候没做到过?”
“有一瓶,给罔市的,别忘了。”
小麦愣了愣,有点不舍得的样子,但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时间又过一旬。
再回年山墓园来,小埋叽叽喳喳,时不时要提到罔市了。
“阿姐,罔市可爱听课了。我给她讲先生说的那些卧冰求鲤的故事,她听得可入迷了。”
邱老头和纪筝闻言,心里都生出几许温暖。
崔惊樾正捧着箩筐撒野草和谷子,在喂养鸡鸭。他现在多是痴痴傻傻,一歪脑袋,“你和她玩,别人不会也笑话你吗?”
小埋顿了顿,马上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
“……没有,大家人都很好的呢。”
纪筝知道她没有说老实话。
这丫头,不希望家里担心。
但她们这个年纪,喜欢光鲜干净的东西,讨厌卑微肮脏的,确是生来的天性。
又有几人不肤浅。
这世道,君子少,凡人多。
纪筝没有戳穿,还帮小埋圆谎,主动应付了几轮邱老头的追问。
纪筝推着邱老头进屋,“走了,做饭了。”
年节很近了。
小埋下次回来,就是过年了。女学里也要休假。
这就该着手准备过年了。
先是年货。
吃的年山里不少,野菜薯类,还有米缸里米面都塞充足。屋子里还有邱老头拿卖鸭蛋钱换的零嘴。各人爱吃的零嘴都有。
保管把三个年轻后生的口味都照管到,齐全不偏袒。
至于他自己的口味嘛……邱老头和小道士一样嗜甜,倒是省事了。
接着是进镇子里采买,筹备过年节用品。
春联、福字这些每年必备,都挑好了,折叠整齐,放在背篓里。
今年有从苏氏酒楼拿的分红,邱老头和纪筝都大方了一把。
给全家都置换了套新被褥。
至于年节的新衣服。
小埋有上学置备的好几套,去女学前就再三讲,“数落”着纪筝和邱老头两个长辈,逼着答应,不许再给她买新衣服了。
纪筝一年到头都是黑袍,新衣服可有可无。
崔惊樾更快乐,投胎成紫衣,紫衣道袍清洁咒护身咒,他对新衣服也没兴趣。
纪筝倒是要给邱老头挑身新的袄子。
孩子们都不要,邱老头硬是不肯要。
试穿的时候,明明对着镜子,咧着嘴笑,皱纹都好像少了几条,人更精神了。
“好嘞,不买。”纪筝嘴上答应着。把邱老头支远了,她又回到裁缝铺,把那件袄子买了下来。塞在背篓底部。不叫邱老头发现。
别的物什,他们多是逛着看,买得少。
年山墓园一家,都不是乱花钱的主儿。
至于玩具、纸笔等物,等小埋回来,小年夜里,一家人再来逛。
纪筝心满意足地回到年山。
感到呼吸在胸腔里的冬风,都似乎没那么寒冷了。
这时,她还不知道。
那个她随手照拂过的女孩。
享受了不过才几日的温暖。
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