罔市死了。被马车碾死的。
年节前,女学休假,小埋是哭着回来的。
被先生提前送回来的。
说是哭得上不了课。
纪筝把小埋从马车上抱下来,拍拍后背。
小埋抱住她脖子,哇哇大哭。
“阿姐,罔市没了。”
纪筝拍她背的手,轻轻一顿。
大冬天的,小丫头哭个不住,迎风一
吹,脸颊上是一道道的“胡萝卜丝”,给她抹油的时候,疼得直叫唤。
一双大眼睛都哭红肿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往外涌。
“阿姐,她的梅花露都还没用呢。为什么会死啊?”
“死了是不是就再也不回来了……”
纪筝不知该说什么。
三年前灭门之灾似乎重现,她看着爹爹被砍头的时候,也想这么问世界。
最后,她抱紧小埋,什么也没说。
小埋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
“罔市都还没用梅花露。她说她太臭了,要是用了香露,味道说不定就更怪了,就藏在口袋里,舍不得用。”
她说了多久,纪筝就听了多久。
最终小埋停了下来,小拳头顶在胸口,抽噎道:“阿姐,我这里好堵,是不是吃太多了?”
她抬起一张稚嫩懵懂的脸,眨巴眼睛望着纪筝。
纪筝垂眸,语气软下来。
“可能是吧。”
……
在纪筝安慰小埋的时候,邱德厚擦桌擦凳,殷勤款待女学的先生。
邱德厚拿出家里最好的吃食来招待。
先生谢过,吃相很文静。
邱德厚几句话就打开话茬,打听清楚,这是个教书理的先生。
齐先生面容清秀,身材修长,气质又温和,邱德厚多看了好几眼。
而纪筝有过纪家三个哥哥,从小又有小师弟陪在身边,看惯了各类男人的美貌,属实没把齐先生放在心上。
只是说起罔市死因时,纪筝留了心去听。
齐怀远叹息:“也是个可怜孩子,她弟弟在私塾发了高烧,托人带口信来,想吃胡麻饼。罔市巴巴地去送。被车碾了,年节时候送货拥挤,那道还堵着,后头的车不晓得,就这么一辆辆地碾过去。”
邱德厚差点拍桌,“没人给她收尸吗?”
“她家里人都忙。”齐怀远说得委婉,“但把罔市的工钱都支干净了。”
邱老头和纪筝哪里还不明白。
罔市死了。
凑活养养的,死了就不值钱了。
纪筝可算知道小埋为何哭成那样了。
等把齐先生送走,纪筝躺下陪着小埋睡。
她轻抚着小埋的后背,一下又一下。
烛火幽微。冬日屋子里很冷。
小埋裹着集市上新换的厚被褥,被子到鼻子处,只露出一双眼睛。
“阿姐,我睡不着。”
“嗯?”
“我害怕。”
“罔市的弟弟太坏了。”小埋又开始流泪,方才先生在,她还不敢说实情,憋了这么久,不说她真的睡不着。
“坏?”
“罔市弟弟是装病的。和同窗打赌,赌罔市会不会信,赶着去看他!”
“罔市死了他不敢来,还让同窗来。”
纪筝的嘴角抿起。显见地,动了气。
但她很快控制住,拍拍小埋。
“我知道了。”
“别怕,会有人带罔市回家的。”
……
车来车往的闹市。
年节最后一批运货的车来了又去。
晚间时分,终于安静,不复白日的喧闹。
市场的零碎菜叶丢在地上,杀鱼的水飞溅,混着各式各样的熟食和汁水,荣和城奇怪难闻的味道。
其中,还夹杂着血腥味。
纪筝看到了死去的罔市。
严格来说,并不算完全看到。
胡麻饼陷在泥坑里了。全是血。还有头发,特别小小一个的女孩子的人形印在哪里。
衙府里专门派了专职的搬尸人来,一班两人,正轮流拿铲子去铲地上碾得不成样子的尸体。
嘴里搭话,“小姑娘才多大啊,可怜见的。”
另一位道:“家里人怎么还没来?”
“听说去车行闹事要钱去了,顾不上吧。”
“咔嚓”。铲子铲到什么硬物。
搬尸人拿起来一看。是个小瓶子。
还散发着浓烈的梅花香。
只是和血腥味混合,香味一阵阵的,盖不住血腥气。
“这像是香露啊。”
“可惜了,都碾碎了。”
他们已经做惯了搬尸的行当,形形色色死于马下、车下的尸体见了不少,心中有所感慨,但还是尽职尽责。
铲完后放入尸袋,点了几根香,“小姑娘走好,愿你下辈子投生个富贵小姐。”
这便互相熏了根艾草递着闻。
熏艾草,去去尸体的异味,同时也是提人身体里的正气。
免得不干不净不愿走的来上身。
他两个八字虽硬,但长久干这行的,需得小心谨慎。
靠在尸袋边等了半晌,其中一人道:“小姑娘早上被碾的。这都暝昏了,家里还不来人?”
另一人:“再不来,按规矩就是丢乱葬岗了。”
夕阳西下。
两名搬尸人正发牢骚,忽听得女声响起。
“我替她收尸吧。”
一细看,是个身着黑斗篷、脸上还覆面具的。搬尸人笑道:“瞧着眼熟,年山墓园的?”
纪筝点点头。
“喲,够快的。”
搬尸人以为罔市家里人动作快。没来替小姑娘收尸,却是墓地都替小姑娘找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