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皇子诚惶诚恐地低下头,眼中闪过一丝精光。
林太尉之后,颍国公找上了安王,安王最初还是拒绝的,直到颍国公提起李墨循之事,以此做例,言明皇帝的善变与不重诺,安王再三思虑,最终答应与颍国公合作。
庸官已除,金麟城却不可一日无将,吴备上前对颍国公请命:“若国公爷相信老奴,老怒有一养子在宫内做统领,可让他去镇守金麟城。”
颍国公沉吟片刻:“你是说吴皓?”
“正是。”
“也好,先把金麟城抓在手里。”颍国公点头。
不日,林太尉一派文官便在太子一派上谏请于小将镇守金麟城时上请吴皓,因皇帝对太子起了疑心,于是金麟城守城将便成了吴皓。
太子气得又摔打了许多东西。
京城内波涛涌起,金麟城却显得安稳许多。
百姓们回城后便自主为将军和林夫人立了衣冠冢,还在旁修了庙宇,日日有人去祭拜。也有人给那年没回来的士兵修了无名冢,就在将军冢旁边。
金麟城对比往日的死气沉沉也多出几分鲜活来,街边也有人摆起了小摊,王婆留在了国公府,瘸腿的乞丐张二庄回到金麟城,有好心人给他找了间空屋住进去,还添了些桌椅。
此前人手不足,越瑛与朗时野仍在忙活流民的安排事宜,秋末时,吴皓带了圣旨来金麟城就任,一并来的还有李长星和一队李家军。
吴皓就任那天,邀了朗时野去府中一叙。
“将军别来无恙啊。”
“统领不也是?恭喜右迁。”
二人沉默,忽地相视一笑。
新官上任,金麟城总要比往日热闹些,张二庄开了门,看着那骑着高头大马游街的人,嘴唇蠕动几下,似是从新将身上看到了李将军的影子。
“好久没这么热闹了……”
他想起很久以前,他还是个只会招猫逗狗的街头混混,李将军刚上任那天也是骑马游街,他和人打架,搅坏了他的就任仪式,原以为死定了,谁知将军不但没怪他们,还给他们兄弟找了份守城的工作,自那天起,他就将将军看作恩人。
他走的那天,天上罕见出了血红的晚霞,黄义说有人遇难,叫将军去救,他自告奋勇和将军一起去,谁知半路遭了万晋人阻截。
雁门关两山对峙,中间只有条狭窄的道,他们被两面夹击,跑也跑不掉。
那时他们心里都有了数,怕是遭了暗算,再看见万晋人身后的黄义,有兄弟便大骂起来,他也气得发抖,可将军只是看他一眼,便回过头来,他满脸肃穆之色,稳声说道:“诸将,穷尽一生,守卫山河,实乃国之重躯,当敬,某与各位兄弟生死与共,肝胆相照,实属三生有幸,今日奸人害我,无法带各位兄弟回家,某愧对各位,但,于国于家于天下,我李某人问心无愧,雁军问心无愧,某此生无悔!”
一席话说得众人心潮澎湃,他们也跟着大吼。
无悔!无悔!底下震彻山河的吼声,举目皆残阳,天地同悲,山川同泣。
“诸将听令,杀!”那是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想,他这辈子都忘不掉那个场面,尸山血海,染红了雁门关的黄土地,他侥幸活了下来,从众兄弟的尸体中爬出,他绝望至极,甚至想找个地方求死,可只一瞬间,他又停住了,他的呼吸粗重,血腥味刺激着他的鼻腔,他想,他不能死,他得活下去,上天给他这个机会,一定是让他把真相带回去的。
于是他如野狗般爬回金麟城,在仇恨中做了八年的乞丐,眼见着害人的小人升了官,在金麟城作威作福,他一直等着,等着,终于在八年后等来了能帮他的人。
上京城为将军平冤时,惊木堂敲下那一刻,他忽然觉得身子都轻飘飘的,不似真实。
他张二庄混吃等死这几十年,总算做了件对得起将军,对得起自己的事。
金麟城的夕阳还是那么红,红得像流血,只是今日,他忽然想驻足多看一会儿,多看一会儿,就好像回到他还是守城小兵的那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