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期待的看着叶伽懿,等待着他肯定的回答,准备下一秒就欢呼,想着要不要抱他。林释言觉得这已经是他们两个人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了,微积分之后是线性代数或者常微分方程。他只想听到叶伽懿亲口说的同意,他会因为这个理由一直留在他的身旁。他们会一起做许多许多事情,林释言以他的智商担保,一切都会变得有趣。
叶伽懿继续接起方才断掉的乐句,林释言的手不自觉的松开。他想让他赶紧答应,于是用撒娇的语气说:“叶伽懿,你说话啊。”
“不好。”
林释言以为自己没有听清。乐章逐渐进入高潮,声音实在是太大了:“你说什么?”
“不好,”叶伽懿重复道,“我不会再继续教你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仍然面无表情,跟他同意带林释言出去玩时的语气一模一样。林释言愣怔在了原地。他怎么都没想到叶伽懿给他的是这个答案。他的嘴动的比脑子要快:“为什么?”
叶伽懿说:“我之后要去伦敦了。”
听起来像是真的。原来是要去伦敦了。林释言说:“那我想跟你一起去伦敦。”
乐章没有停止,林释言这才听出来叶伽懿在弹的是肖邦的夜曲,乐章的忧伤太过浓重,无法化解。叶伽懿说:“我没办法带你去。”
林释言觉得自己已经被叶伽懿的话掐住了脖颈,难以呼吸了。他小声说:“骗人。”
但是他知道叶伽懿不会骗人。骗人的似乎是他自己,以为叶伽懿喜欢他。鼻头不受控制的酸了,泪涌上眼眶。他已经够狼狈了,从问出那句“想跟你一起去伦敦”的那时候开始,他觉得自己已经不剩下什么了。
那就不要再让这泪,顺着面颊留下。
叶伽懿还在那里很认真的解释,用他那种最惯常的语气:“没有骗人。我跟剑桥的教授要开展一个长期合作项目,很早就定下来的。”
林释言问:“那我怎么办?”他没有办法控制自己不问出这句话。他以为自己的未来会写满叶伽懿的名字,但是现在他要从他的人生中抽离,他要怎么办?他真的想知道叶伽懿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但是叶伽懿回以他擅长的沉默。林释言终于清晰的认识到,原来他们这么长时间的相处,真的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叶伽懿就像是从他眼神、语气、各种细节中表现出来的那样,从来没有好感。是他自己没有发现,还一直缠了他那么久。原来他是一个可以说丢就丢的累赘。他走到哪都是个累赘。
“我讨厌你。”林释言说。泪事与愿违的顺着这句话滑落脸颊。
叶伽懿转过头来,他的眼神中第一次显得有些困惑:“这两个月我还留在LA。”
然而林释言已经听不进去一点他说的话了:“我恨你!”
林释言顺着楼梯一路跑下楼去。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别墅设计的楼梯怎么那么陡,他差点就要摔跤。他推开玻璃门,从草坪一路跑到外面的马路。他还穿着居家的拖鞋,穿着在屋内有暖气的短袖。山里的大风像是要把他吹跑一样扑面而来,立即风干了他眼角的泪,还催生出更多生理性眼泪。林释言边擤着鼻涕边往前走,最后他终于没办法假装自己流出来的眼泪全都是因风而起,轻轻的抽噎了起来。
林释言想过很多次自杀,但这次绝对是他离这个念头最近的一次。少年人曾经觉得整个世界都是自己的,而此刻他感觉到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遇见叶伽懿之前,林释言不知道自己在过什么样的生活——他漫无目的地度过每一天,灵魂形单影只,居无定所。他的父母从来对他不上心,林释言想要假装不在意那种缺席的温差,但是面对空无一人的房间,他觉得心中的那个沟壑像只巨口一样越张越大,迟早将他的整个人吞噬。他假装与学校里的同学打成一片,假装享受学校的生活,然而他根本不明白自己这样无所事事地活着到底有什么意思。他每次看着家长会上别的同学的家长都是怎么对他们的小孩说话的,看着他们咬牙切齿的骂人,林释言在心中幸灾乐祸,而他连这些感觉都体会不到。他以为自己的盔甲被他的父母打磨的已经足够坚硬,他以为自己真的能够做到毫不在意,然而回到荒无人烟的家里,他还是没有办法欺骗自己。他是没有玫瑰的小王子,独守在荒芜的小小星球。
然而遇见叶伽懿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他发现了一个比自己还要聪明的人,能够很容易聊天的人。他愿意教他自己喜欢的数学知识,带他去外面玩。他感觉他心中的空缺正在慢慢填平,如果林释言在一片无际的海上,那叶伽懿就在教他航行。林释言觉得自己那么用功的学叶伽懿教给他的东西,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想让叶伽懿开心,他想得到他的认可。然而现在这一切都破碎了,再也无可挽回了。叶伽懿说的每句话都是真的,所以他更知道这对他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曾经想着自己要像是一只牛皮糖一样黏在叶伽懿身上,如果叶伽懿不放手的话,他是绝对不会离开的。但是现在叶伽懿主动将他抛弃了,就像地球甩开了月球那样。月球将要流浪在无垠的宇宙,他又要回到曾经的那个浑浑噩噩的林释言了。林释言快要被寒风吹干的泪又流了下来,他真想这一切都是一个笑话,从溺水到微积分,连同几个月前仿佛是历历在目的初遇,都重新来过好了。他不会再选择追上那个达·芬奇,不会跟着妈妈上她的车,那样也许他还能若无其事的假装下去。
他就在环山公路上走着,这里很少有车经过。好不容易有了辆车,那位夫妻摇车窗下来问他需不需要帮助,林释言置若罔闻。公路拐角到了一处空旷处,一边还连着山,另外一边的护栏下便是断崖。林释言走到护栏旁朝下望去,乱石嶙峋,要是他狠下心来往下一跳,说不定还能在葬礼上看到叶伽懿。但是理智还是把他拉了回来。他就一直这么走啊走,走了不知道多久,后脚跟已经被冻的失去知觉了,他却像个机器人执行程序那样无法停止。等到夕阳逐渐挪到地平线以下,林释言终于走不动了的时候,他打司机的电话,叫他来接自己。
“不是……你沿着那条路一直开,应该能看到我。这条路没有岔路口。”
挂掉电话的时候,林释言觉得这通电话里自己的语气变得很像叶伽懿。他只是没有力气再抑扬顿挫、起承转合了而已。坐在路边等司机接上他,又或者是山中的野兽把他叼走,他冷得浑身发抖,身体里又是热的。前行的车灯照在他身上,林释言坐上暖和的车里,听着司机说他从林释言所谓朋友的家门口再开了十分钟才找到他,问他问什么会在这里。林释言没听进去什么。他沉默的看着LA灯火通明,街上的行人成群结对,露天餐厅里亲友欢笑一堂,这些再也不会属于他。他是一个失去未来的人了。
车就停在家门口,林释言看着这幢自己生活了6年的别墅,却觉得无比陌生。输入自己的生日推开门,妈妈和她的助理们占满了整个一楼。人实在是太多了,他们甚至没有发现这里多出来了一个人。
他想自己上二楼,却因为穿着短袖实在太显眼,被妈妈发现了。她叫住了他,其实林释言以为她已经忘了自己儿子离家出走了呢。杨千华女士在他身后追着问:“你去哪里了?”林释言曾经羡慕那些被家长教训的小孩,现在他只觉得他们之间缺失的东西已经太多,争吵只会让脆弱的平衡更加崩溃。再说了,他也没有力气回答世界上任何一个问题。他走进自己房间,把门反锁,倒在床上,尝试不去想任何事情。杨千华还在门外拍着门,林释言却已经进入了另一场梦乡。她已经错过买票的机会,她再也不会参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