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声音沉郁静雅,如檀木幽香,丝丝缕缕钻进谷剑兰的心里。
她提起裙摆小步跑去。
林琢之拂动琴弦,任雪絮落肩头,梅瓣缀发间,乌发半束,玄裳凌冽,他身上的硝烟气淹没在琴音里,浸透雪地。
谷剑兰呆呆看着,站在廊角处,心绪随琴声起伏,渐渐溺入悲意,琴音渐散,她都浑然不觉。
铮。
高昂琴音骤起,余音袅袅,谷剑兰猛地回神,抬眼见林琢之似笑非笑,目光灼灼,正望着自己。
恰如四年前。
谷剑兰走近他。
“脚伤好了?”
“嗯。”
“还会舞剑?”
“会。”
“可有兴致?”
“将军奏琴,我便舞剑。”
“古有公孙大娘舞剑,今可赏剑兰风姿,难得。”
“能听沙场阎罗奏琴,亦难得。”
他们相视一笑。
林琢之手搭琴弦,撩拨两下。
“来吧。”
谷剑兰飞身而上,折下一枝红梅,雪絮簌簌。
我既为剑主,万物便皆可为剑。
琴音起,温柔平缓,如潺潺流水过,谷剑兰思及父亲于梅下和琴而舞,一招雪落红梅,梅枝颤雪微微。
低音转,幽怨空响,如杜鹃鸣啼,谷剑兰思及边镇沦陷百姓哭嚎,一招空谷绝响,剑花缭乱。
忽到银篦击节碎,如鼙鼓齐鸣,谷剑兰提枝一挥,白雪被剑气挥开,纷扬而落。
高音过,尾音收束,谷剑兰思及战后众魂归冢,抬剑穿雪,如高举胜利的旌旗。
雪絮纷飞、纷落、融入雪地、归于寂静。
枝梅落,纷纷如雨幽香不断。
琴声止,袅袅余音绕梁不绝。
琴意凛冽,剑指苍穹。
他们终于合奏完了未结的乐曲。
谷剑兰挽了个剑花,梅枝脱手飞出,林琢之迅速抬手,双指钳住。
他移开古琴,她落入他的怀里。
“你的脚太遭罪了,你要小心。”
“还有你的手臂。”
“我是将士,受伤是常事。”
“不许顶嘴,就是要小心。”
他含住她的唇瓣,不准她多话,嬉笑打闹得正欢,抄手游廊上不合时宜地响起几声轻咳。
他们抬头望去。
“二哥。”
林疏之从凤阳高墙出来,眉宇间憔悴了许多,他这次来,是要渡江到郜离换回程立雪,往后扎根那处,好好管理封地。
他忽视他们方才的亲密,幽幽道:“林琢之,伤既然养好了,就回上京述职吧。”
“现在严冬,行路艰难,再等等。”
林疏之不愿管他,转身离开,又回过头来。
“如果有阿可的消息……”
“放心吧,我会告诉你她是否平安,至于她愿不愿意见你,我做不了主。”
林疏之眸色黯然,暗暗叹了口气:“嗯。”
他转身离开。
“二哥。”
虽然还是不太喜欢这把声音,林疏之还是停下了脚步。
“阿可平安,你放心。”
林疏之的手颤了一颤,但还是没有回头。
“嗯。”
林疏之远离廊角,谷剑兰也站了起来,她与林琢之相携着往房里走。
“你与商可有联系?”
“嗯,她过得很好。”
“和你同屋这么久,我竟不知道?”
谷剑兰绕过这个话题:“之哥哥,咱们赶紧去上京吧,办完这件事赶紧回来。”
“嗯,回来就成亲。”
他们转过抄手游廊,路过后院空地,墨弯正站在空地上,背对着他们。
她正对祁玉大峡谷方向,面前有一口铸剑炉,她双手高举,正在上一柱祈天香。
她想铸一把剑,可以媲美郝彷的剑,开炉前要上一柱香,祈求紫气东来,保佑宝剑出世,她独自准备这些。
谷剑兰见她穿得单薄,想上前提醒,林琢之却扯住了她的肩膀,摇摇头。
他们离开了那里。
香烟穿过雪絮袅袅升起,铸剑炉亦生烟直,远处的祁玉大峡谷依旧挺立,像三把雪亮的长剑,穿破天光,直刺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