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行了一日,又到驿站歇了一夜,次日清晨才到达边镇。
车中二人一路无言,奈何马车空间小,二人挤在一处难免拘谨,发丝宽袖相缠,缠出藕断丝连的意味。
林琢之坐不住,点上兰远香,似是马车盈满香气,就能溶解二人之间似有若无的怪异气氛。
马车一路朝北,与南行的流民逆向而行,谷剑兰瞧见帘角外凃盼的靴子,心底冷了几分。
凃盼乃边县知县,他抓人,李师爷审问,若拿到铸剑谱,他们就会将其送给巡抚大人。
谷剑兰斜眼看向林琢之,才过一日,初见时的惊喜竟已转变成了嫌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作别八年,她本就不该将希望寄托在这位高高在上的巡抚大人身上。谷剑兰忆起往事,心底泛上酸意,万千情绪汹涌而来,她忍住泪花,别过头,不再看他。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骤停,窗外凃盼响亮亮嚎了一声:“巡抚大人,谷家庄到了!”
谷剑兰顺走昨日钉在马车壁上的羽箭,林琢之亦应声,打横抱起她,矮身钻出去。
寒风呼啸,卷起千堆雪,林琢之仰首看向谷家庄大门,感慨渐生。
青瓦长檐,顶若剑尖,两只守门小狮威风凛凛,龇牙咧嘴立于雪地之上。
谷家庄的垂花大门向来气派,和八年前并无差别,林琢之环顾片刻,唤凃盼推来轮椅,将谷剑兰放上去。
踏上这片土地,那日滔天的哭嚎随风灌入耳朵,谷剑兰握紧轮椅扶手,颤巍巍如枝头残叶。
可惜无人理会她心情如何,凃盼领着兵队跟上林琢之,向正堂走去。
云雾遮天,寒凉阴暗,点点灯火映于正堂。门槛后立着一个约莫花信的郜离女子,正抻着脖子翘首期盼。
见到队伍过来,女子踏出门槛,正欲朝谷剑兰而去,林琢之忽然将长剑一横,把那女子吓退几步。
“你是国师?”
女子不答,只点点头。
“信上所言,谷泽远乃郜离血脉,你可有证明?”
林琢之开门见山,逼得郜离国师将满肚子的煽情话憋了回去,她咬牙切齿,又不得不应,只得将门大敞,请林琢之二人入内。
虽说点了烛灯,正堂仍光线昏暗,谷剑兰打量那女子片刻,忽见她腰间隐有流光,心里一沉。
她抬眼看向墙上弯刀,又见右侧小案上一盏放凉的恩施玉露,她缓缓转动轮椅,靠近小案。
恰在此时,国师开口长叹,哀切道:“你父亲在郜离,很挂念你。”
谷剑兰心里一咯噔,见她从袖中取出一样东西,放在案台上,只一眼,她就认出这是父亲常挂腰间的匕首型玉佩。
“我寻你父亲许久,终于得知他在东郦的消息,即刻赶来与他相认,偶然听闻他在北境挨过不少东郦人的欺侮。”她讲着,眼泪说来就来,“你也知道,咱们郜离人脾气大,听闻自己人受了欺负,大老爷们一个个气得挥剑宰人,没想到无意间杀了你的母亲。”
一股悲意溺上来,谷剑兰捂住心口,神思要被圈圈漩涡卷走。
“那些大老爷们只是替你们出气,确实太过冲动了,我们收到消息以后立刻赶来,将这些罪人全部押下,你们本就是咱们郜离人,是时候该回去了,你跟我走,我们的王即刻将那些人交给东郦皇帝陛下,要杀要剐,任你们处置,我们认了这个错。”
情至深处,国师抬手抹泪,林琢之反在此时冷冰冰打断她:“少编故事,说真话。”
国师面色凄然:“骨肉分离已足够痛苦,大人怎能说这是编故事?”
林琢之铁石心肠,见她满脸泪水不为所动:“这话比不得谷泽远说得明白,你把他叫来。”
那女子还是不甘心放弃她拙劣的演技,她将目光转向谷剑兰:“姑娘,误杀你母亲的人我们绝不可能轻饶,王只是心疼你谷氏流离失所,想接你回去……”
“看来你是不打算坦白了。”林琢之搭上轮椅扶手,“谈不拢,我们走。”
才转身,黑暗里忽然亮出几声刀剑铮鸣,国师上前几步,干脆破罐破摔。
“留下姑娘,你可以走。”
林琢之静静看她,反倒极为镇定:“我要是不留呢,你把我杀了?”
“不敢。”国师假模假样躬身行礼,“那便留大人一道在谷家庄,等总督来赎。”
林琢之冷笑:“高估了你们郜离人,东郦巡抚都敢押,是郜离雪水太深,淹坏了你们的脑子。”
国师脸色铁青,倏地拍案,暗处立刻窜出五六个持剑侍卫。
“上!”
侍卫听她号令,上前抓人,衣衫声动,林琢之翻转剑身,拉开剑鞘,左右划拉两下收剑入鞘,耳畔痛呼骤起骤灭。
他一掌拍在轮椅扶手上,几枚暗器射出,滋啦声响,又扎穿两个侍卫的肚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