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从温暖的包房里出来,万鹏走在前面结账,他的书包又被丢在嘉行手上,还遗留着茶余饭后特有的迷瞪,她看看书包又看看他们,校服外套松松垮垮系在腰上,人手一个双肩包,属实她最轻松,正要提起软把肩带往背上放,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勾起顶部的便携手提,反手往肩上一甩,嘉行左肩一沉,李馨的另一只大手已经搭上来了。
明晃晃的祥云灯下,大堂每一个角落都被声音充斥着,男人的醉语参杂着女人的笑声,间或有几声低沉的带着警告意味的儿童点名,每个人都是轻飘飘的,空气是有限又浮躁的,笑声是大方又永恒的……这样熟悉,这样熟悉的场景从脚底钻进她的脊背,血液汩汩流动,带起一路的汗毛直竖。
不声不响的嘉行有些出神,下意识望向门外,依旧是灯火通明,她突然产生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愿望,想用某种原始的、类似物质本身的探索方式确认自己的存在,不是秦臻玉,而是她,庆嘉行。
但很快她就醒了。
从天而降的雨点分毫不差地点在她的印堂。
中医上说,这里是心智所在,好几条经脉汇穿此穴而过,常年刺激这里,可以延年益寿,因此养生者又将这里称为“上丹田”。
不管怎么说,现下这滴雨就好似观音玉净瓶中装的甘露水,洒在双目之间时,令她再不能更清楚周围的一切,街上是稠密的人群,迎面的树枝和路灯勾缠在一起,左右两侧是形态各异的装扮到一半的圣诞树和各色节日彩珠。
嘉行机械地向前走了两步,一阵风过,背后的风铎发出清响,雨点开始有了颜色,可是明天才交九呢,所以温柔又多情的初雪,只管纷纷扬扬地下,不管行人是否准备好,不管狂风如何隐藏酝酿,也不管自己是不是还没等落地就找不到踪迹。
一个个行进的身影都不由自主地停下来,不约而同地仰起头,欣赏这美妙的寂寂无声的雪夜静穆图。
嘉行回头张望,果然,酒楼檐上的脊兽好似披了一件蓬松喧软的棉花被,在灯带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晕。
不一会儿,雪密了,眼前又成白茫茫一片。
李馨急着和几人告别,转身时却被人拽住衣角,趁她扭头的当间儿,李涛把电动车钥匙拔掉,“差不多点得了啊,”她咬着牙,没好气地威胁道。
“唉唉唉,大仙儿大仙儿~”孙武按下她的小拳头,“就跟你打听件事儿……”
做贼似的左右打量了一圈,男主人公此时正在一辆黑色轿车前打招呼送行,出门时几人巧遇了蒋彦的家人,另一旁的女主角昂首站在路灯下,雪花不断落在她的头上身上,遇水的盐粒一样转瞬即逝,浑圆的小脑袋因此湿漉漉毛茸茸的,斑驳的树荫,夜晚的残雾,挺拔的背影,朦胧的白不染纤尘,孙武的心无故停了刹那,逼自己移开目光,又忍不住偷偷瞟去,还是觉得那一幕漂亮得紧。
“那个女生,”孙武不敢看也不敢指,只能含含糊糊地冲路口颔首,“和咱们小万鹏,什么关系啊?”
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雪,像给马路铺了一层柔软的地毯,脚印踩下去,转眼就黑了,汪出一船水来,迸溅的水珠子随即附着到另一艘船的后舷上。
但得清光解照人,不负五更春。
几人推着山地车围着寿星走出来,嘉行扬起手,正打算说些什么,一个黄色头盔从背后扣住她的脑壳,拍掉她的手,借着绑安全扣的机会把她的下巴扭向路口。
“走了!”李馨和万鹏打了声招呼,罩面一扣,载着人潇洒地离开了。
托这场雪的福,三天了,操场上的草坪还是滑溜溜,得以逃过周一的足球训练,为了庆祝一番,嘉行决定出去搓一顿。
她喜滋滋地煮着莴笋、虾滑和油麦菜,热气腾腾的小火锅极大地取悦了手脚冰凉的她,享受着久违的独处,身心说不出的轻快,甚至有那么几秒,冲动地想给旋转台上的每一道她爱吃的菜都唱首赞歌。
又一波学生进来,带着室外凛冽的寒气,几个女生坐在她身边,嘉行下意识往墙角挪了挪,专心致志地涮羊肉。
铜绿色的欧雅纸戳到她的小臂,有点利,她扫了眼那束圣诞礼物,想着她一会儿要不要也带几个苹果回去。
“这是他送你的?”师倩倩知道毕雅琪不喜欢那个男生的名字,“李泽田”,想想就觉得土。
毕雅琪还没来得及点头,最靠边的吴萍就意味深长地引着话头,“哎呀你们刚刚可是没看到……”
然后是一阵娇滴滴地笑,声势浩大到几乎吸引了店里所有人的眼光,有人认出她们,捂着嘴巴低声讨论。
“谁啊?李泽田?”校服领口向后坠去,露出修身的粉红毛衣,坐在五人中间的赵萌萌明知故问。
“朱佳杰呢?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没有约你呀?刚刚我还在楼梯口碰到他了,抱着束浪漫的纱纱花,苹果那~么大,我还以为给你送的呢,差点上手抢过来。”师倩倩反唇相讥,嘲弄地维护着身边的人。
“嗨~快月考了嘛这不是,萌萌正和他生气呢,想求得原谅,一束花可不行。”吴萍心里幸灾乐祸,可半点不妨碍面上给别人解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