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属卷帘门被拉到成人膝盖高度,仅仅留了半米空隙。地上十几个塑料空瓶在高温烧灼下逐渐烫化,黑烟缠绕下混合着机油燃烧后的冲鼻气味。
阵阵热浪伴随浓烟滚滚一齐涌出店内,铁门烧得微微发烫。
喉咙口灼烧感逐渐蔓延,刺得他透不过气。
方才在意识模糊间,听到男人肯定的回答时,他躺在满是浓稠机油的污浊地面,一时之间不愿去相信。
哪怕是自己听错也好,但那句“早死了”的话,却始终铿锵有力般响彻耳畔,如同巨锤痛击在胸口,震颤五脏六腑。
顷刻间,墙上钟摆停滞不动。
无法倒转的时间,让他喊不出话,发不出声,让他陷入漫漫长的悔痛深渊。
直至缓慢燃起的机油灼烧到手指,十指连心得刺痛才让他回过神来。
陈才华瞬间哭得撕心裂肺,涕泗纵横。
腹部因割裂而外翻的狰狞伤口,脖颈处流血不止的恐惧,又怎么能比上丧女之痛,来得更加肝肠寸断。
最后希望已都破灭得一干二净,头发与衣物沾染地砖面上的黑色机油,更显得他面上白中泛青,渗透着死气。
周遭温度逐步上升,陈才华半边胳膊撑靠在被热浪炙烤的墙面,试图站起身来。短时间内大量失血,连手肘都在颤抖。肚皮上恶劣的外伤翻露出黑红色肠肉,几度让他无法直起腰腹。
随着火势逐渐蔓延扩大,黑烟呛着他一阵咳嗽,不得不捂住口鼻。
求生本能迫使他紧挨尚未被火舌波及到的墙角,向着半米高的唯一出口艰难爬行。
...
李达乐昨天刚搬来博子道,这间铺面他两个月前就以低廉租金盘下。
可能是因着与房东存在什么合同纠纷,上任租客一直拖拖拉拉未肯完全搬走货物。甚至直到现在,仓库内还有一个大纸箱迟迟不肯拿走。
一来二去,不光耽误装修进度不说,还平白无故搭进去个把月租金,他心疼得饭都吃不下去。
为了能顺利赶在元宵前开门做生意,快速赚回之前的房租损失,李达乐选择自己动手,大半夜的提着油漆桶在花店里给墙面刮大白。
省几个子儿,累得腰膝酸软,又被劣质乳胶漆呛得缓不过气。当打开铁门准备蹲在路边透透风时,闻着空气中飘来的焦糊气味察觉不对,鼻腔内被激得直打喷嚏。
微凉干燥的风,带着浓烟黑幕向东北方向鱼贯而出,直直吹着面门。这一下似乎连他皮肤毛孔,都被塞满细细黑粉颗粒。
猛然间,被呛得一阵剧烈咳嗽。
他直起身子,随之四处仗眼打量。瞥眼见到相隔两间铺子的汽修店门口,正冒出大片黑烟。
李达乐不敢相信,这种事都能给自己碰上。并排店铺要是出了人命,那博子道沿街的旺铺,生意还能好到哪里去,怕不是要亏上加亏。
他朝火光方向,向前走近几步,却被呛得不轻,随即慌张掏出手机拨通救火电话,顺带报警。
在电话里交代清楚火灾地址信息后,他望向着火店铺,眼神发怵,额头上冒出大滴冷汗,汗液混着粘连于皮肤上的粉尘,整个人黑了半截。
李达乐虽看起来身强体壮,人也长着一米八的大高个,可这胆子着实小得很。
眼前火情越来越凶,这人也是越埃越远。
他低下脑袋,双眼紧盯摆在门口刚买回的新型灭火器,内心几番纠葛犹豫,身体迟迟不肯动作。
也不知是心疼钱,还是更怕死,亦或者两种皆是。
...
唐靖顺着博子道蓝白色指示路牌,疾走如飞。她狂奔至巷口时已然精疲力尽,刚想停步缓口气。
她弯下腰,半边手掌撑着膝盖,猛然吸气却闻得空气中到处充斥塑料烧灼的刺鼻臭味。
唐靖喉头带火辣辣得痛,缓缓抬头远望而去。当下这一幕,让她胸腔内的心脏狂跳得快要蹦出来。
位于博子道巷子口深处的汽修店上空方向,火光滔天,亮如白昼,迷幻光影把整条街照的通红。
唐靖开始还以为自己看错,估摸着眼前又出现儿时的幻觉,她手足无措得在空荡无人的街口傻愣愣站了十几秒。
揉搓着左眼,肆虐的熊熊火焰仍是倒映在眸子里。
待热浪扑面,她这下终是反应过来,心也似是被狠狠扇了一巴掌。
太慢,自己回来得太慢。明明早有不安预感,为何仍是避不开。
她懊悔不已,心急朝向火光之处飞奔而去。
李达乐垂头望向灭火器踌躇良久,估摸着这回也真是下定决心。他左脚踏在台阶之上,屈膝弯腰小心翼翼般抱起灭火器。
脚下刚要迈步,远见巷口方向一个人影疾奔而来。
二人擦肩而过时,险些碰上彼此肩膀,吓得他差点将手中怀抱的灭火器摔在地上。
刚要开口大骂对方眼瞎不看路,待瞧清楚那抹人影,见对方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他心头一紧,便又把话头憋了回去。
李达乐朝那人喊了一声,大叫危险。那人却仍是脚下不停,且奋不顾身般作势要跃进灼灼火光中。
他喊也喊也不住,左顾右盼之下见四周再无援手,随即咬咬牙,抱着灭火器一路小跑追了上去。
这行为放在他身上,倒不是什么破天慌得见义勇为、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着火汽修店内是否有遇难者尚且未知,可眼前这人,若要是为挽救财物冲进去,一头栽在店内葬身火海,那沿街旺铺可真就板上定钉成了凶宅。
联想到这,李达乐抱着灭火器的双手抓靠更紧,跟随那人得脚步也快了几分。
唐靖距离汽修店门口越近,越触感周围热浪毕逼近。她紧咬嘴唇,苍白面色在红光衬映下显不出任何表情。
离着店铺仅仅三四步的距离,周遭炙热的温度没让她退步,却也不敢再度靠近。
唐靖不敢求证从黑烟涌出的金属卷帘门下,是否会传出陈才华撕心裂肺的呼救声音。
此刻,她宁愿陈才华早就甩脱自己,她宁愿面前短短几分钟的场景,仍然是在某个深夜忽然出现,时时刻刻烧灼自己的梦魇。
“陈....才华!”唐靖鼓起勇气,用尽全力喊出一句。
几秒间像是过了良久,她心怀坎特将将又补几句。
烧灼炙热的金属卷帘门内无人应答,她悬着的心被迫降了几分,却仍是不安。
多次大喊呼唤,等来的只是从卷帘门下飘散而出越加浓郁的黑烟而已,她被呛得肺部阵阵难受,面颊上沾蹭上不少黑灰。
唐靖下意识用衣袖强捂住口鼻,似乎是不愿再等待无尽的未知结果。
她抬起右脚猛踹金属卷帘门,铁门早就被烧得发烫,在外力的冲击下,发出“硌拉-硌拉”的金属摩擦声。
陈才华拖着残破不堪的身躯,几近折腾才爬行至卷帘门下。他朝着缝隙处,费力呼吸几口充满焦灼味道的新鲜空气。
胸膛起伏间,隐约听到门外传来的熟悉声音。他强撑身体屏住呼吸,憋着嗓子喊了一句:
“唐.....我...在....”
在金属受热膨胀爆裂作响得空档中,寻觅到一丝有气无力的应答。当下听到,心间立即被揪了下。
她恍然缓过神来,心内盼着至少陈哥有个回应,自己还能有机会救他出来。
唐靖视线从金属卷帘门下不足半米空隙处,目光所及一路往上打量。铁皮外壳被灼烧得已经发烫,是手掌皮肉根本无法承受的高温。
她见如此,当即后退一步,不顾浓烟滚滚,直接将身体趴在地上,费力朝店内探去。
借着缝隙处的一片炙热火光,眯起左眼看清陈才华正奄奄一息,单手捂着脖颈半躺在地。
唐靖情急下,不管不顾热浪扑面而来,身体蜷起朝内方向挤进,伸手朝陈才华手腕处抓去,偏偏仅差几公分便能够着。
“陈才华!”唐靖趴在地面上,朝着里面又喊了几次他的名字,这回却迟迟听不到应答。
火光越逼越紧,甚至在门口都能等到店内传出的爆裂声响。
唐靖突然自地面踉跄爬起,瞳孔骤然缩紧,双手发疯般伸向被烧灼到略微发红的金属把手,试图将金属卷帘门提拉起来。
唐靖手掌将将触碰到门把时,却被背后一股力量拽了回去。
她先是面色一沉,待眼角余光观察到身后那人并无恶意后,双眸紧接着透出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