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记得老头教过,留长发的是女孩子,留短发的是男孩子。
她拿起案台上的剪刀,把家中备着白布修成长布条绑在木棍前端。
木棍被紧紧抓在手心,撑在地面上,似也在撑着她瘦小的身体。
她望着床榻前盖着的白布,耳朵边回荡起方才邻里间那些杂话。情绪催动之下,她一把剪掉了自己的马尾,看着被剪掉的发尾,难过得放声大哭起来。
出殡那天,棍端绑有白色布条随风飞扬,唐立青提着引魂幡,引领着师父亡魂升天。
唐立青跪在土丘前,她脑海中回忆起当时场景,画面仍然历历在目。
她突地笑了笑,觉得自己年少时太过傻气了,为何要听不相干的人讲的那些浑话。
从来就没有人能有资格,可以用一句话去决定别人的一生。
想到这里,她左手拿起酒坛,用手掌拍开了坛口的封泥。
不愧是三蒸三晒的六年陈酿,连带着周围空气都弥漫着酒香。
“老头儿,我今年二十岁了。”
“我现在终于可以打开这坛子酒了。” 唐立青自顾自说起了话,好似师父正坐在她对面,看着她笑。
“说好是给我酿的,现在还要给您喝这第一口。”
“就没占到您一分便宜。” 讲这话时,她眼睛隐隐泛着点星光。
她抬起酒坛悬在胸前,缓缓倾斜坛口。酒洒了大半,全浇在面前的土丘上。酒液触及硬土,地面迅速干透。
“您老人家,酒品不好还是得少喝。” 唐立青对着坛子猛灌了一口,味蕾触到酒味发苦,也许是酿坏了,但酒劲还挺冲。
“酒也酿坏了,还说什么六年陈酿。” 唐立青皱着眉头,却也没把变了味儿的酒吐出来。
“师父,送您回家的路实在太不好走了。” 她似是回忆起如何一人走进明盐山,如何抱着两个坛子爬到山顶的。
“宁白同那个王八蛋,还不肯让您回山门。”
“我跪了两天两夜,都没用。”
“您也不知道多活几年,等我长高长大点,再死。” 她声音哽咽,仍在强忍情绪。
“这样我也不用爬山爬得那么累。”
“这样我也能少受两年欺负。” 说完这句,她仰头喝完了坛子里所有的酒液,酒坛摔在地上瞬间支离破碎。
想到自己十五岁为师父守孝三年,十八岁时不顾宁白同强烈反对坚持下山。
下山后在陌生城市独立生活,初时无瓦遮头、颠沛流离,还要学会在适当时摇尾乞怜。
原本心高气傲的她还要学会收起脾气低三下四,以求得一星半点残羹剩饭。
从来没有人教她要如何发泄,别人只会授意她一忍再忍,直到忍无可忍。
或许是受着酒精影响,也或许是心底涌起的悲凉情绪。她人再也跪不住了,整个身体蜷缩在泥地上,背部紧紧躬着。她手握成拳紧紧堵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哭声。
声音可以捂住不发,但身体语言上的情绪颤动,悲伤到极致,人却无法再三自制。
她仍蜷缩在地上,一直等到艳阳爬上山顶中央,猛烈的阳光直射进山间,浓雾也逐渐淡薄。
唐立青终于站起身子,用手拍干净身上的尘土。
她回想起师父曾说过一句 ——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