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作为谢家的孩子的时候开始,谢子沫就已经学会了做一朵无害的花。她的话向来不多,但很会聊天,总是很随和地接住话题,抛出话题,然后让别人能够畅所欲言,自己得到想要的信息,而别人也觉得和她相处很是愉悦。除了并不想结婚的时候闹得很难看,其余的时候她都称得上一句名门闺秀。
“只是做一朵帝国之花吗?”谢子沫微笑着看着华回珘,“这样就足够了?”
“够了。”所有人都这么说道。
“帝国将通过《新教育法案》,通过芯片传导技术平等赋予人类高等起点,我知道有些反对的声音在向大众传递不良导向的信息。然而我们相信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知识芯片在公开透明的实验下证明了,连接了帝国知网的它是带有思考习得能力的。学习时间在大大节省后,只需要三年时间,学校将大量向社会输送全方位的优秀人才。这些人才的智脑不仅拥有全方位深层次的广度知识,也拥有深度思考能力和处理信息的加持,而更重要的是,在新时代与智能机械的结合能力。这些,将为新帝国带来新鲜血液……”
投影里的新神在无孔不入的镜头下依旧是完美的,漂亮的金色卷发整齐垂着,而那双空灵的蓝色眼瞳仿佛能看透人心,如同那开在帝国之上的镜鸣花。
“子沫啊……你来了……”医院病房的床头是一束淡淡的紫蓝色千鸟花,光屏上还在放着《新教育法案》的新闻,老人没有动,只是转过头来看向来人。
“教授。”谢子沫放下果篮,她抱着一束幽蓝的镜鸣花,仿佛捧起一汪明镜似的水。然而她只是随意把这珍贵的花放在了床头的柜子上,并没有碰花瓶里的那束千鸟花。
“别来无恙啊,许久未见,没想到已是天壤之别。”老人笑了笑,猛地咳嗽了起来,“你变了许多。”
“请您不要取笑我了,何来天壤之别一说?我只是您不成器的学生罢了。”谢子沫垂眸看了看床边生命体征显示屏,她的表情依旧淡淡地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手指不自知地微微蜷起。她顿了顿,仿佛自言自语般轻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老人终于止住了咳嗽。
“您为什么拒绝知识芯片呢?”谢子沫说道,“您要是识时务,也不至于落到现在半身不遂将死之地。”
老人嘴角扬了扬,不答反问道,“子沫啊,你还记得我们第一堂课时所说过的话吗?”
谢子沫微微一怔,随即说道,“您说的话……星球是有生命的,人也是。我们应当爱生命,因为爱高于道德的评判,道德是变化的,唯有真理是永恒的。爱是自由不被束缚的,自由是爱思想,爱自我,爱唯一的真理……”
“记得很清楚啊……”老人夸赞道,“你一直很认同的吧。”
“嗯。”谢子沫盯着自己的指尖点了点头。
帝国有着阶级性,道德也有阶级性,是社会利益关系的特殊调节方式。在新的纪年,知识可以不需要成熟的时期,但长期而形成的道德是需要时间的,而人的成长正在乎这些慢慢形成的过程而非结果。它们塑造了一个成长的人。这曾是她认为的教育的本质。
而就像桑雪里所说的和她所察觉到的,冥冥之中有什么让他们放弃了其他走上了生化学的道路,这本身就和思想的自由相背离。所以又谈何自由与爱呢?
“我们终其一生都在寻求进化……然而,咳咳……只有真理是永恒的,跌跌撞撞地追寻真理……嗬嗬……是生命的轨迹,自由与爱则是生命的……核心……”老人的话语逐渐变得轻而缓慢,带着承受不住的喘气咳嗽。显示屏发出警报声,医疗器械开始飞速运转,然而这些都没引起这二人的注意。
谢子沫握住了他的手,终于望入了那双充满血丝的浑浊双眼。
“……千……闻……”老人的手无力地落在谢子沫掌中,冰凉得像是落入了一片冰雪。他已经神智不清了,连相隔那么多年的两位学生都错认了,只是一个劲儿地用尽生命最后的力气喃喃呼唤,“……千……闻……千……闻……千……闻……”
谢子沫沉默地握着那只逐渐冰凉发硬的手,耳边警报一声声地响着,伴随着生命最后的低语。在一声比一声更高更长的警报声里,她望着那双凝固的眼,轻轻“嗯”了一声。
老人的瞳孔本已涣散,然而听到这一声“嗯”又像回光返照般清明了一瞬。
镜鸣花的幽幽寒光仿佛闪过死亡的镰刀锋芒,提醒着,催促着。谢子沫嘴唇微张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又止住了。一声声的警报像是催促,最后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那些话,只是在最后一声归零的长音响彻时低声替两个人说道,“再见了教授。”
“他死了?”男人倚在门边,见她沉默着走出来问道。
“嗯。”谢子沫说道,“他本来就快死了,卡的点很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