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和师兄跑去报官,最后领回来两个衙役和一个仵作,后头还跟着离雪一行人。衙役自然不敢怠慢离雪,不过离雪也就是跟过来看看热闹,验尸查案的事情他不打算插手。
仵作验尸后表明,从死者的死状来看,应该是死于内脏衰竭,心脏要比常人小了一半。且死者身上的血窟窿并没有利器留下的痕迹,从血肉弯曲的方向看,碎肉是从里向外翻,伤口应该是从里向外刺出形成的。脏器衰竭后,人就先咽了气,血窟窿是之后才出现的。不过尸体的腐败程度明显与死亡时间不符,死者的死亡时间没有超过六个时辰,但大多部位腐烂之处已经可见白骨了。
死者面部损毁严重,难以辨认。唯一留下的就是一个包袱,里面有十余本整齐摞着的画本。
衙役弯腰要去拿包袱被勿念紧急叫停。“怎、怎么了,勿神医?难不成这是一种疫病会传染?”
话一出口,在场众人皆心惊。勿念沉思了一会儿,说道:“还没法确定是不是疫病,但小心点不会有错的。所有人都不要接触死者和其遗物,这种病我之前接触过一个相似案例。之前那位病人没有表现出传染性,但病症在不同人体内有不同表现也属正常,所以难说是不是疫病。”
“你们看这里。”勿念把死者心口的碎布挑开给众人看,“之前我收的那位病人与死者有一个共同点,就是她们心口都会长有这样类似青筋的东西。”
离雪脸色大变,下意识伸手挡住心口。因他这动作,勿念扫了他一眼,没再搭理他。尸体过度腐化要尽快处理掉。夏季多风多雨,谷中又有很多溪流,若是用填埋的方式处理,则很有可能被雨水冲刷进了溪流中。于是衙役们把尸体和遗物一起烧了。东西烧了之后衙役才想起来翻翻这些画本,或许能从中找到点蛛丝马迹查明死者身份。
可画本都付之一炬,拿不回来了。十八只记得每页都盖有“正清”二字,于是衙役们拿着“正清”二字去十里八乡寻人。找了三四天也没有一点消息。而这三四天时间,离雪带的人一直堵在门口,勿念脾气上来了叮嘱众弟子都不要理会。
按理说,陈姑娘的药昨日就吃完了。刘家应该派人来请她去看病,可一直等到日落西山也没人来。勿念叹气,又把宁苏的绝笔信翻出来。这几日她一点一点琢磨着宁苏的病情与那名死者的区别。宁苏在信中说自己已经命不久矣,面目可怖,全身上下都被恐怖的暗纹所缠绕。这些东西以吸食她的气血为生,待她一死便会破体而出。
原来这病根是种在人心口,以心血为生,所以死者的心脏才会比常人的小。那些血窟窿是人身死后快速腐败,那些东西无以为生所以才破体而出吧。那出来之后呢?与宿主一同死去?
勿念正想着,屋外已是漆黑一片,不知何时下起了瓢泼大雨。忽然门外有人大力拍门把她吓了一跳。
十八在门外大声喊道:“师父师父不好了!你快去看看吧,那个将军要死在我们门口了。师兄们拿不定主意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师父你快去看看吧。要是他死在我们这儿,我们会不会被抓起来啊。”
勿念揉着太阳穴,十八拍门拍得她心烦意乱,“别拍了!他那么大体格,红光满面,能跑能跳的,死不了。你再叫,你师父要被你烦死了。”
十八没再拍门,小心扒着门探头进来,放低了声音说道:“不是,师父,那个将军好像是真的要死了。我看他躺在泥地里打滚,面目狰狞,那些士兵拉都拉不住他。可恐怖了!他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滚,还要别人递刀给他,说是干脆把什么东西挖出来。”
十八正讲着,屋外几名弟子湿淋淋直接闯了进来。“师父,那位将军跟之前的死者是同一症状!”
最后勿念用迷药把发狂的离雪放倒,几个人把他抬进屋里来。勿念把弟子们叫下去,她要自己一个人为离雪诊治。跟随离雪的士兵们她叫唤不动,便由着他们一个个跟柱子似的杵在屋外。
离雪即使是昏迷也难以控制自己的身体,他时而蜷缩时而四肢乱挥,几次险些跌下床来。门外的士兵想冲进来被勿念喝退了。勿念用针稍微减轻了他的痛苦,用剪子剪开他的上衣,只见他心口的暗纹已经长成一半寸长的圆形。她用银针轻轻挑那暗纹,每刺一下,离雪就痛苦地发出一声怒吼。
勿念把十八叫来,把之前给宁苏开的方子交给他,让他去药房取药,熬成一碗端过来。喝了药后,离雪就安静了下来,只是他身上湿淋淋的,若是不处理怕是会得风寒。勿念打开门,面对一排站在雨中不苟言笑的士兵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其中一名士兵似是明白她的顾虑,主动开口道:“勿神医需要我们做什么,请尽管吩咐。我们与将军一路同行,若真是疫病,那我们就是逃也逃不了。只要能帮到将军,我们愿听勿神医吩咐。”
勿念一想也是,人是弟子们与这些士兵一同抬进来的。若要真是疫病,现下在神医谷的众人都逃不了。她把弟子和士兵们叫到一起,嘱咐弟子们这些时日不要出诊,饮食与后屋那些修养的病人分开,若非必要,不可与其他人接触。她划了几间空屋子给士兵们住,由士兵们负责照顾离雪,不得出神医谷。同时给众人开了预防疫病的方子,每日一次,若是一个月没有出现病症,那大致能断定这病不是疫病。
隔日离雪醒来已经恢复如初。待喝了药,勿念叫他脱了上衣给他行针,他照做,撇着头眼神不知该看哪里。
勿念听得他心跳咚咚响,说道:“一个大男人害什么羞。我们学医的,男的女的,哪里没看过。放松一点,你皮糙肉厚的,把我的银针都崩弯了。”
离雪只好尽力放松,又主动找话题想缓和缓和气氛。毕竟这位勿神医每次见他都凶神恶煞的,说话也夹枪带棒。“神医仁心,昨天若不是神医搭救,我估计就没命了。诊费、药钱,只要神医开口,无论多少,我一定奉上。”
勿念专注施针,等针下完了才回他,“钱呢,你是一定要给的。钱没给够,你还有那些士兵都别想离开神医谷。我救你不是因为我仁慈,是我想好好研究你这病。所以,你现在是我的病人也是我的研究对象,能干什么、能吃什么全都得听我的。明白吗?”
离雪点头,“明白。只要神医能救我,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不过,我好奇你为什么如此仇视我?我们素未谋面,但神医好像特别针对我?”
勿念收针,仔细用烛火烤了后再擦拭。“因为你姓离,是中沧离家人,还有那些姓段、姓杨的,我照样不待见。你们这些人不来招惹我神医谷,那我们之间就谈不上有仇。可你们蹦跶到我面前来了,我一见你们就心烦。”
离雪还是不解,“为什么?”
勿念收好东西起身,居高临下看着他。“因为我的挚友死在了中沧。我不管她的死跟你们有没有关系,反正我就是厌恶中沧,厌恶你们这些在中沧弄权的人。我这人护短,不讲道理,你也别想着开导我。我们进水不犯河水,各取所需就好。”
唐流星在世人印象里是死在中沧牢狱大火中。
离雪听她说,脑子里隐隐约约浮现出一个人影来。联想到雅丹城门口见到唐流星时,她脸上长的东西与自己胸口的大差不差,他追问道:“你的朋友叫什么名字?”
勿念没再看他,转身就走,“她叫宁苏,你不认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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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过去了半个月。这期间离雪犯了两次病,灌了汤药后很快就好了。那暗纹在汤药的抑制下停止了生长,其他人也没有出现症状。宁苏的病是打娘胎里带出来的,离雪的病是一夕之间突然出现的。那意外发现的死者与青州相隔甚远,即使传播也不可能只出现两例病症。虽还未查清病症根源,但大致能断定这病不是疫病,于是宁苏撤了禁令,弟子们照常问诊。
勿念挂念着那位养在刘家别院里的陈姑娘。半个月没吃药,不知病情如何。可陈姑娘到底是刘家的人,神医谷不好插手,也无从插手。她瘫在椅子上仰天叹息,细碎的光影从茂密的树叶间撒下,落在她的眼皮上。眼皮暖烘烘的,清风拂面,教人心生倦意。她闭上眼睛听着四周的声音。十八坐在她旁边碾药,一下一下厚实的声音搭配着晒干后的脆响,莫名让人安心。
身后的药房里弟子们在忙碌,开柜子抓药、打包、搓丸,还有嘈杂的交流声。从山上引流而下的山泉水流进水缸里,缸里浸泡的瓜果时不时被水激得撞在缸壁上,几声闷响。因路途遥远而留在神医谷修养的病人
陈姑娘见过这样好的阳光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勿念坐不住了。她收好案卷,对十八说道:“十八,去按陈姑娘的方子抓十副药。再把那颗百年人参装好,记得包得漂亮些。我去准备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