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千上万的尸体堆积成山。白寂的尸体立在那里。
“师兄?”
宁苏颤抖着叫出声,回答她的只有风声。这是梦境,这只是醉酒后做的一场梦罢了,宁苏。你清楚眼前看到的不可能会发生的,现在不可能,未来不可能,即使在梦境也不可能。你只是做噩梦了,你要快点醒过来,宁苏。
理智告诉她不过是一场梦,可热泪顺着脸庞滚落的触感是那么真实。风里的血腥味,压在尸堆濒死之人的呻吟,已经浸红她鞋袜的血水,这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不断加深她的恐惧。恐惧几乎将她吞噬,她身体沉重地迈不开腿,只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她杀过很多人,很多人在她面前死去,她或悲悯或冷漠,却总是冷静自持。
但这份冷静也不过没有触到她软肋罢了。实际上,苦难轻轻一碰她所珍视的东西,她马上就溃不成军了。
都是假的,假的,不要相信这些。你一醒来这些就消失了,宁苏。你只是喝醉了,你现在在雅丹,你根本不可能看到这些,醒醒吧,宁苏!破云剑没有在身上,宁苏颤抖着去摸头上的碧玉簪子,随后一簪子插进左臂。血珠汩汩冒出来,她随之脚下一软,一股强大的失重感将她往下拉。
一眨眼,周遭场景变换。人间炼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青瓦石屋。青砖垒起的半人高石墙围出一个小院子,院子中间是一棵荔枝树。宁苏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在石屋里进进出出,看着年轻的爹娘抱着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喜笑颜开。她记忆里都有些模糊的祖父坐在荔枝树下逗弄着婴儿。
这里的一切比她记忆中的还要清晰。
宁苏捂着还在不断冒血的伤口,血腥味是真的,可没有疼痛的感觉。这是又掉入另外一个梦境了吗?她不敢走近去,只站在院墙外静静看着。爹娘突然朝她看过来,她心里一惊,下一秒发现左邻右舍穿过她的身体进了院子。她伸手去摸垒起来的青砖,果然,是碰不到的。
“哦哟,嫂子生的是个囡囡!不哭不闹的,真乖啊。囡囡好啊,宁大哥,跟我家结亲娃娃亲啊!我们两家结亲家,那可是亲上加亲啊!”
“想得美啊你!你家臭小子可配不上我们家囡囡啊。等她长大了,她想选什么样的夫君想走什么样的路,都交给我们家囡囡自己做主!”
原来这是爹娘对她最初的期许。可这份期许很快就变了。
梦境中的宁苏很快从一个婴儿变成了五岁的模样。那时起她就常常犯病,日日要吃药,却不见好。饭吃了多少,药就喝了多少。长大后的宁苏知道,为了给她治病爹娘借了很多钱,带着她四处寻医。但小时候的记忆总是模糊的,现在那些场景一一在眼前展现,她不由得红了眼眶。这份苦难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受着。日子再拮据,药钱总是能省下来,总是厚着脸皮一扇门一扇门敲出来。
“阿翁,什么是累赘啊?我听见大婶跟别人说我是个累赘,要是把我丢了,我们家会好过很多的。我真的是累赘吗?”
“才不是呢。那些说你是累赘的人啊都是懦弱无能。他们啊都是为自己的无能,懒惰和怯懦找借口呢。囡囡,以后要是听见谁这么说你,你就跑回来告诉阿翁。阿翁替你去说理。”
“嗯。阿翁,我不想再喝药了,好苦,我不喜欢。娘每次都说再过几天就不用喝了,她都是在骗我,我不会再相信她了。”
“囡囡啊,就快了,很快啊你就不用喝药了。我们老宁家祖祖辈辈都是平头百姓,一辈子就靠着这几亩田过日子。日子过得清苦,但也踏实。阿翁活到这个年纪什么都见过了,剩下的日子里就求个安稳度日。可是阿翁放不下你啊,我们囡囡来到我们家就算不是享福来的,也该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
阿翁坐在前头赶着牛车,絮絮叨叨说着肺腑之言。梦境外的宁苏听懂了,梦境里的小宁苏却是听天书,年幼的她虽然知道大人的辛苦却无法感同身受家人的心焦和无奈。老黄牛慢悠悠走在坑洼的土路上,牛车上绑了四根竹子,竹子上系着半透的棉布,棉布缠绕着遮盖住四周为小主人遮挡太阳。小宁苏扑在翻起的棉布上,一会儿探出头去一会儿把棉布盖在眼睛上再往外看,一个人在牛车上玩得不亦乐乎。
牛车上搁着几袋粮食。一半是自家种的,一半是向东邻西舍借来的。华发皆白的老者带着这些他一生引以为傲的收成和虔诚的真心去寺庙里换取一个向神佛磕头祈愿的机会。哪般代价也好,哪路神佛也好,他只祈愿孙女能够活下去。彼时,去求神拜佛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唯一能想到了的途径罢了。
宁苏看着牛车带着一老一下渐行渐远,心脏突然抽痛起来,双脚一软跪倒在地。不知为何她的意识又有些模糊了,她开始慌张起来,不禁怀疑这里真的是梦境吗?似梦非梦,一切像是真实发生却又令人生疑。如果这是她的梦境,那为什么一切都控制不了?
“啊啊啊!!!”
宁苏惊恐地看着自己无力的四肢呈现跪地姿势,双手张开,凭空出现的无数碎镜片猛然扎进她的四肢。痛感传遍全身,叫人痛不欲生。她又再次有了濒死的感觉,她一直都摆脱不掉的对死亡的恐惧再一次向她袭来。她的意识已经涣散,她想呼救,拼命想抓住什么,可身体已经动弹不得了。发不出声音,睁不开眼睛。
救我!谁来救救我!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我不想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