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寂设想过宁苏听到这句话会有什么反应。惊讶,害羞,不知所措,有所回应,或是拒绝。但事情往往出乎意料。
宁苏惊诧了三秒,然后跑了。她落荒而逃,慌不择路,直接跑进了程缘缘的房间里。
白寂愣在了原地。那短短的三秒,他根本分不清宁苏是哪种表情。看上去,她只是呆住了,然后本能趋势她赶紧离开这里。
这是拒绝吗?还是吓到她了?
白寂脑子里闪过无数个念头,那些念头转来转去却找不到出路,在脑中缠成一团乱麻,心掉到了谷底。他就傻傻站了一会儿,对面屋里没点灯也没动静。
他将那瓶伤药握着手里,看了一眼黑漆漆的屋子,想了想,柔声道:“药我已经喝完了。今天老管帮我上药,你不用担心。抱歉,刚才吓到你了。如果想不明白也不要费力去想了。也不用纠结,你听到了,我已经很开心了。”
这份感情挑破了,他心里一块石头落地了。但是石头落在深不见底的湖里,看不清,无所依托,又溅起阵阵苦楚来。
程缘缘迷迷糊糊起来,摸黑点了灯,突然看见一道人影被吓了一跳。差点就要将手里的枕头丢过去,瞥见一张熟悉的脸才慌忙收手。
“小流星,是你啊!你差点把我吓死了。你在屋里干嘛不点灯啊,我心差点都蹦出来了。你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
宁苏呆呆蹲在桌子旁,也不回答她,直愣愣地看着她。等了一会儿外面没了动静,她突然起身夺门而出。她这一跑,程缘缘更是吓出一身冷汗。她追着进了宁苏的房里。宁苏一把扑在床上,胡乱扯过被子将自己头裹得严严实实的,活像一只把头埋沙地里的鸵鸟。
“小流星,你到底怎么了?说话啊!我怎么睡了一觉醒来,你就变得傻乎乎的,跟你说话也不理人。身体不舒服吗?我看看啊,前天我新调的药方效果应该更好才对啊......”
程缘缘给她把脉,脉搏跳得太快,但是内力又很平稳,不像是发病的症状。又扒开被子看了眼,宁苏的脸和耳根子一片嫣红。她突然有一个大胆的猜测,又好奇又激动,嘴角已经控制不住扬起来。
“你师兄是不是找你来了?”
宁苏一动不动。
“他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
宁苏一言不发。
“他是不是说他喜欢你啊?”
宁苏猛然抬头看向她,一脸惊讶,眼睛里的情绪太好懂了。
得到验证的程缘缘激动地笑出了声,她在赌场大杀四方也没有这么激烈的反应。她干脆钻进宁苏的被子里去,一边扒拉着流星,一边说话跟掉珠子似的。
“我早就看出来了,你师兄对你图谋不轨啊。不不不,是大家都看出来了。就他对你说的那的话,做的那些事情,是个人都能瞧出来。”
“诶,你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说的?我太好奇了。他说之前有没有什么铺垫之类的?还是单刀直入,直接表明心意?”
“那你呢,你怎么回答的?你喜欢他吗?”
程缘缘兴奋地瞪着两颗眼珠子,可宁苏只是红着脸吐出四个字。
“我不知道。”
程缘缘锲而不舍追问道:“不知道什么?不知道怎么回应他?”
宁苏摇头问道:“怎么样才算是喜欢?”
宁苏从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没有人教过她,更没有想过第一个向她表明心意的人是她最熟悉的人。十年相伴,从幼年到少年,同吃同住,他们是最熟悉彼此的人。生活习性也好,立身处事也好,白寂的一言一行她都了然于心。那份长久陪伴的感情早已经超越了友情。可她分辨不出来,是亲情,是爱情呢,还是更难以界定的情感?
“要确定是不是喜欢一个人呢,很简单。你见着他,你就知道你喜欢他。就算有时候你的脑子没反应过来,你的身体也会告诉你,你就是喜欢他。那个人呢明明就很普通,可就算他站在人海里,你还是一眼就能找到他。”
“旁人觉得无关紧要的小事呢,对你来说就是天大的事情。因为在你眼中,他已经不是他了。你看见的只是你想看见的,你不想看见的小缺陷、毛病,你统统都会视若无睹,或是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所以,要想确定自己的心意,你去见他一面就知道了。你看到他站在那里,就算你分辨不出来,你的心也会告诉你。”
宁苏听得云里雾里,似懂非懂。一想起白寂,她就心慌,有些怕见到他,可又不像怕见到他。好像什么都不对了,什么都乱了方向,又什么都找不到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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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这是栾山派的名录,一共四十七人,都登记在册了。他们的住处都安排好了,城中的注意事项我也跟他们说了一遍。”
离落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对面坐着的离风。
“以后还会有很多像这样的小门派来归顺殿下,人多眼杂的,还是要谨慎审查。以免有不怀好意的人混进来。”
离风略略扫过名单,看着离落满脸欣慰,夸赞道:“这次做得很好。有条有理,待人接物也有度。比之前长进了很多。”
离落听到那个称呼,心里颇有些怨怼。什么流落江湖孤苦无依的落魄公子,都是假的。那天还傻乎乎地把心里话都跟他讲了,真是傻得可以。
“以后不能像之前那样骄纵了。大多事情都不值得硬碰硬,你收一收脾气,暂时忍一下就会发觉也没什么。若你横冲直撞的,不起眼的小事也会被你搅成大事。而且以后你不要往殿下那边去了。听进去了吗?”
离风夸着夸着又变成了说教。离落本想顶回去几句,望见离风一脸疲惫又于心不忍,只得将话咽回去。城里城外的事情太多了,离风带着她和离雪四处打点。虽然离风手把手教她如何处理这些事务,但大部分事情目前还是落在离风的头上。
大家都看出离风很疲惫,可没人劝得动他停下来好好休息一会儿。太子在中沧城的消息传出去以后,各种大大小小的势力便纷纷涌来。如何安置、安置在何处,都是离家要考虑的。清理白果林、东城门,防治疫病,弟子下葬,安抚家属,这一桩桩一件件,离风做的井井有条。其实她隐隐察觉到什么,但又不敢开口。怕一不小心就碰到离风心里那根刺。
离落小声嘀咕了一句,“听进去了。”
说着话,离雪就进来了。他提着食盒走到门口处探头进来盯着离风看了一会儿,似乎是放下心来又转身想要离开。
“我给师父送去吧。你和落落先去吃饭,等吃完了饭再回来这里。我跟你们再梳理梳理城中事务。”
离风叫住了离雪,夺过食盒,又把离落和离雪往外推。可两人都站着不动,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是站着挡住离风的路。
离风瞪了眼二人,“傻站着干什么?要是不想吃饭就回屋里待着。入夜了风大,要是染了风寒或是旧伤复发,一个个的又要麻烦人程姑娘。”
离落低着头突然抱住了离风,说话已经有了哭腔,“我答应祖父要好好看着你的。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去,你要带着我,我陪你一起去。”
离雪也红了眼眶,争着去抢那个食盒,“我也要一起去。”
离风苦笑不语。一个十五岁,一个二十岁,一个抱着他,一个扯着他的胳膊,都说要跟他一起走。以前也有过这样的场景,他抱着豆丁点大的离落,身边围着一群小毛孩。不同的是以前那群小毛孩是无忧无虑的,不像现在这么悲伤。
最后离落和离雪一左一右驾着离风走去离浩的院子。
离中浩和唐庚受的伤是最重的,再加上年纪大了,暂时只能躺在床上休养。白日里院中有小厮侍女侍候,等夜里事情忙完了,离风等人便来伺候。不过也就是伺候吃饭喝药,再说几句家常话。
“落落,小雪,你们先回去。我跟你们师兄说几句话。”
这次离浩将离风留了下来。他知道离风有话要跟他说,也知道眼前这个孩子在想什么。一个他从京都带出来的孩子,一个总是把情绪藏起来的孩子,此刻看着他这个暮色苍苍的老人,悲伤已经掩不住了。
离浩强撑着支起身体,有些吃力,半个身子靠在床头。以往不等他出声,离风便已经上前扶着他。可这次离浩叫了离风两次让他坐过来,离风却是站着不动。
老者的心悲凉地沉下去。
离风就站在距离床头三步远处,猛地双膝跪下。三个响头掷地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