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安排好了吗?”
离浩用绒布擦去剑上的水珠,剑面如镜,寒光逼人。这是他的佩剑,长有五尺,由玄铁锻造,剑柄处刻了头狮子,镀着纯金。狮子窝里点缀着两颗东珠,珠光纯澈,使得狮子威风凌凌,慧眼如炬。
房内与离浩谈话的是白寂和离风两人。
离风回道:“我已加派城中巡防的人手,除了猎场里遇到了几具死尸傀儡,暂时没有发现其他可疑人员。那几具尸体的来历也已查明,都是附近小门派已经死去的弟子。结果遭人挖坟炼成毒尸。”
离浩将剑放回架上,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已经是愁云满面。后日后山剑阁大开,各派弟子齐聚前殿以武会友,东方家定一次为契机会掺和进来。但是看着用毒的手法,来的人应该是用毒高手“慈悲菩萨”。
离浩想了想,吩咐道:“明天一早去请城里的大夫们和那位程姑娘来看过毒尸,先讨论出个切实可行的方子,然后备好药材。开剑阁那日把阿落的院子锁上,让她好好养伤不用去剑阁和大殿那边凑热闹了。”
离风应下了。
离浩亲自倒了杯茶敬白寂,又问道:“流星那丫头已经决定要闯剑阁取剑了?”
白寂接过茶水点头,反问道:“这不是离老您一手策划的吗?”
离浩摆手摇头道:“这可不是我策划的啊,你小子可不能把这笔帐算在我头上。真正跟你师父有瓜葛的是剑阁的那位,我的那位老朋友偏要在上面守着一把剑,我劝了这么些年也没劝下来。那个人啊,一根筋,跟你师父一个样子。我就希望流星丫头得了你师父的真传,把山顶那个老头打得落花流水。到时候无名剑到了流星丫头手里也算是还给你师父了,我那个朋友也甘愿下山了。”
白寂回道:“我师妹闯上剑阁不是什么难事。我们的麻烦事在于东方家和沧州黄家那边。我的线人来报,西幽的军力正在往沧州集结。第一批调往黄家的是一万精兵,第二批精兵也正往黄家去。按照人数来算,百里家是准备打攻城战了。”
沧州位于中沧城北面,是除了中沧城外附近最大的城池。从沧州往上数十里就是沧江。沧江往上就是广袤无垠的西幽草原。百里军要南下必须渡过沧江,要过沧江必然要通过沧州黄家。
离浩气得一拍桌子跳起来骂道:“黄辉那老小子真是不地道!表面说一套,背地里又是一套。我与他相交这么多年,一块喝酒吃肉,到头来一句交心的话都没有。怪不得这次秋猎只派了小儿子来,原来是没脸见我!”
离浩年纪大了,年轻时征战也落下了些小病,这一生气有些站不稳。离风见他身形摇晃忙扶着他坐下,倒了茶让他安神。
离风道:“城中弟子只有两百多人。这段时间我们虽然暗中招兵买马,囤积粮草,但是士兵也不过五千余人。加上附近各门派的人和白家军,不足一万人。敌人如是要打攻城战,人数定然会是我们数倍不止。”
离浩沉思了一会儿,说道:“挡得住攻城战只是第一步,我们没有后援就是守得住第一轮,也受不住第二轮。唉,往后能不能守住中沧城还得看太子和青州。杨家的人不会仍任拿捏,如若没有缜密布局,太子不会涉险与东方家撕破脸。在我们的棋局里,太子是至关重要的一枚棋子。而在太子的棋局里,离家也是一样。只要太子和离家绑在一起,中沧城就破不了。”
白寂走后,离浩盯着离风看了一会儿,几欲开口,又将话咽了下去。只余几声叹息。
离风本姓“李”,是离浩一名部下的独子。后来其父战死,其母亲重病而去,离浩便将离风收在门下抚养。离风性子沉稳,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能处理得井井有条,处事公允,叫人挑不出错。坏就坏在,这样的性子对认定的事情过于执着,只认死理。离风与黄家的婚事便是如此。
离风见离浩连连叹气,气息都将花白的胡子扬起,心里知道他是为了自己的事心烦。他恭恭敬敬跪在离浩跟前,一字一句皆是诚恳,“师父不必烦心。这是我与她的决定,无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们都甘之如饴。弟子深知愧对离家多年栽培,若有来生,定为离家出生入死,以报师恩。”
离浩无奈道:“唉,你们两个孩子怎么这么执拗啊。这么多年,我给你说了多少亲事,结果你偏偏看上了黄家的女儿。幼微那丫头是不错,但在这个节骨眼上,两家都要打起来了。硬要凑一起,对你们两人没有好处的,孩子。你就那么喜欢黄丫头?”
想起心上人,离风双眸温柔如水,“弟子倾心于她,心里自然容不下他人。无论她是哪家的女儿,是什么样的身份,我只求娶她。我答应过她,会三媒六聘迎她进门。”
离浩知道劝不动了,于是将离风扶起来,“你们二人既然想好了,那婚事就好好操办吧。就算她是黄家的女儿,我离家也不能亏待了她。不过你心里也清楚,现下什么都可能出现变故,你自己心里要有数。”
离风出了院子,转而去了离落的院子。他敲门进来时,离落正伏在案上与一只橘猫对峙。
橘猫弓着身子,全身炸毛,随时准备出手。离落佯作凶状,手作爪状,龇着虎牙,待“敌军”一动便扑上去。可惜“敌军”还未开战,见着离风进来就跳下案去在他脚边打滚撒娇。
离落瞪了橘猫几眼,目光移回案上,脸顿时垮了下来,欲哭无泪。“大师兄,这该死的猫你还给三师兄吧。三师兄记仇,他养的猫也记仇。我好好的图纸都被这该死的家伙抓烂了。”
离落眼馋离雪院子里的猫,常常去逗弄。但她与离雪不对付,又常常大打出手,后来离雪便不让她去了。秋猎时她的脚被捕兽夹夹伤了,上药时痛得不行,离浩心疼她就去抱了只猫过来陪她。第一天,人和猫相处融洽。第二天清晨始,人和猫就互相看不顺眼了。
离落看橘猫在离风怀里十分安分,不咬不叫,甚至还十分享受,顿时有些嫉妒。她哼了声偏过头去。
离风又查看了她的伤势。所幸没有伤得很深,好好静养也就没事了。他看到桌上被抓得破洞的图纸,原来是离落设计的狐裘样式。
二人说了一会儿话,橘猫在离风怀里待腻了又跳了出来。
离落忽然记起一件事,对离风道:“大师兄,我的腰牌掉了。我派人在院子里找遍了都没找到,可能是落在林子里了。你多派几个人替我去找找吧。”
离落所指的腰牌是中沧城的通关腰牌。有此腰牌可在城中畅行无阻。
离风回道:“嗯,我会叫人去林子里找一找。”
离风这次抱一个红匣子来,匣子外层用三层红锦锻裹住,打开一看,里面有两层,每层放着四个精致的瓷人,一共八个。瓷人的模样是按照真人做的,离浩,离风,离花,离雪,离月,离落以及两个陌生的脸庞。那两张陌生的脸是离落的父母。她未满一岁,父母便战死沙场了,因此她对于父母一点印象都没有,只在画像中看过。
离风轻声说道:“去年元宵你在街上看人偶看了半响。我找工匠给你做了一套。”
离落手里摩挲着那两个陌生的人偶,半响不说话。离风知道她的性子,嘴角弯了弯了,起身欲走。
离落叫住他,眼睛只盯着那两个人偶,声音闷闷的。“大师兄,在你眼中,我爹娘是什么样的人?他们跟别人说得一样吗?这玩偶真的跟他们一样吗?”
离风回她:“这两个玩偶有七八分像。两位将军恩爱和睦,是人人羡慕的神仙眷侣。也是守护大周边境的大英雄。”
开剑阁那日清晨,天轰隆隆地下起雨来。秋雨如丝,整座中沧城一片迷蒙,似梦似幻。大雾弥漫的山林中只能隐约看清十米内的景象,远处一片白茫茫,只能听见湍急的瀑布水声和偶然几声鸟啼。
所谓闯剑阁就是闯三道山门。第一道山门是离家几十名弟子组成的人墙,人人手持木剑,以切磋主,点到即止。冲过人墙便算过关。第二道山门是从六派掌门中随机抽取二人看守,今年中签的是落霞庄颜敏和怀竹峰陈生。闯过第三道山门就到了剑阁,这些年能闯进去的没有几个。大部分弟子都败在第二道山门下,不过对于平常弟子而言能够得到各派掌门指点也是一件幸事。
今年闯剑阁的人不多,只有十几个人。大部分弟子们都去了离家大殿那边以武会友,闯阁的人中宁苏只认识黄立和离雪。
宁苏吸了吸鼻子,把身上的衣服拉得更紧些。秋天一下雨,寒气就又重了几分。扶风和神医谷的秋天是有些凉,但中沧城的秋天是冻人。天冷得她都不想把手伸出来,于是一手缩在袖子里,一手打着油纸伞。她鼻头冻得通红,撑伞的那只手都有些僵了。“你们不冷吗?”
黄立和离雪衣着只比昨天的厚了些,各自戴了顶斗笠,手持桃木剑,神采奕奕。黄立道:“这点冷算什么?男子汉大丈夫这些都忍不了,怎么做大英雄,怎么打遍天下啊?”
离雪毫不留情拆黄立的台,“得了吧,就你还想打遍天下。你连我都打不过。”
宁苏看到二人一言不合开始动手,默默离远了些。草地上有不少水坑,要是水不小心沾湿了衣服会更冷吧。在此种情景下,她愈发思念远方的家乡。那是在冬日仍可赏花只着薄衫就可出门的地方。哪里有过这样钻进骨髓般的湿冷。
后山那边只听得见水声鸟鸣,而大殿这边的望月庭热闹非凡。望月庭是一座三层高的楼阁,里边挤满了人,众人纷纷低头看着第一层中心高台上的比试。此处高台比试不受拘束,有意者皆可上台切磋。由离浩领头的各派掌门也乐意指点弟子如何精进武艺,再加上台下楼上他人的欢呼唏嘘声,此间最是热闹。
“郭家那小子,对,攻他下盘,再擒住他左臂......”
“喂,离老头,你不厚道!净挑我家弟子的毛病.....”
杨浩然环顾四周,并没有看到要找的人。他站在二楼低头俯瞰突然与坐在一楼的白寂对上视线,他先是一惊想要错开视线,可白寂盯着他,眼里意味不明,面容冷淡。不知为何他仿佛受刺激一般,微微仰起头看回去。最后白寂扯了扯嘴角,把视线撤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