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十来年一晃而过,云程渐渐长大,没有因为特殊的童年经历而性情大变,他随和开朗,遇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他这样的人幼年时会遭受那样的事,自然他也不曾告诉过别人。
时间久了,有时连他自己都觉得那些事因岁月早已淡忘。
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有些伤,虽已结痂,但就像一道陈伤,触及就会神经性的疼痛,如附骨之疽,当头棒喝一下,将他重新拉入那个真空。
碧波揉碎阳光,似神明随手掷下的宝石,温凉的湖水将寒意从掌心传递至五脏六腑,浇个透心凉。
如同局外人一般平铺直叙讲述完故事,云程缓缓抽出湿哒哒的手,他回头垂眸盯着桥边大团大团的无尽夏慢慢开口:“小师弟,人生八苦,生老病死凡夫俗子皆无可避退,求不得、五取蕴乃心境之苦。但爱别离怨憎会,是可以选择的。若要我选,我愿一生一人。”
说完,抬头朝裴瑾之灿然一笑,眼角的泪顺势滑入鬓发,无影无踪。
四目相对间,裴瑾之如寒潭深沉的眸子里既有绵长情谊又有怕打扰惊鸟的担忧,但更多的是难以名状的纵容。
裴瑾之心脏抽疼,苦涩在胸腔蔓延,他俯身轻轻擦拭云程的泪痕,像对待瓷器一般小心。
他从没有想过师兄的过去竟是如此,师兄于他,是照亮曲折山路的明月,是引得麦浪滚滚的晚风,是干涸大地上最后的甘霖。
可是,明月会被乌云遮蔽,晚风会被山风阻挡,甘霖入土会消失不见。
如果他的心意会让师兄痛苦,他宁愿折磨的是自己。
说来,他也是个胆小鬼,师兄只要一皱眉,他就自乱阵脚。
所以就当他从来没有说过这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以后他会藏好自己的心思,不再让别人发觉。
爱别离的苦,他一人担。
千言万语化作一句,裴瑾之涩声答应:“好。师兄,只要师兄想便一直都会是瑾之的师兄,这点永不会变。”
裴瑾之克制地收回握着锦帕的手,同时后退一小步。
好似当真云程一句话,就能让他随意控制情感,永不越雷池一步。
裴瑾之这般好说话,到让云程更加难过,他不禁问自己:现在这样真的是他想要的么?
但云程不愿意赌,赌自己不会沉溺,赌自己不会辜负,好似一睁眼,母亲就在怨恨麻木地盯着他。
如果结局总是不得圆满,不如将开始扼杀于萌芽,起码双方都来得及抽身。
“嗯,你永远都是我在乎的人。”
小师弟,原谅我吧。
云程在心里默默祈祷,如若相爱终会相厌,不如这般,退居二线关系,不会有过多的欲望和索求。
“瑾之!”
叫声浑厚,响彻山水之间。
是玄锟在叫他们,见到人有瞬间的欣喜:“原来你们在这!”
两人同时回头,玄锟已等不及飞过廊桥点立在水面,完全没有注意到两人间异样的氛围。
他擒住裴瑾之的手腕,表情从未有过的焦急:“叫我好找,快随我走!”
这样焦急失措的样子,向来只会是出现在冒失的玄烨身上,玄锟如此倒是头一遭。
几乎是瞬间,裴瑾之和云程就明白一定是发生了很紧急的事,立刻起身准备随玄锟离开。
谁知玄锟嫌双腿碍事,原地化形,巨大的妖力飓风险些将云程掀翻,如浮萍飘荡之际硕大的龙爪将人捞住,往背上一丢。
云程一阵天旋地转,还来不及坐稳就感到屁股下的龙身摇尾腾飞,左摇右晃之际薅住了龙髯,终于稳住了身形。
好在玄锟虽动作粗莽,也记得给云程补了个防护罩,没让他在狂风中瑟瑟发抖。
云程心有余悸,低头看着手中的救命稻草。
指缝间的龙髯有成人拇指粗,莹白无瑕,光滑柔顺,随风流动。
一起被扔上来的裴瑾之见他抓着不放,提醒道:“师兄,这是五叔的胡子。”
云程哑声,目瞪口呆,颤抖着松了手,心虚的找话题:“哎呀呀!风真大!这么急,是要去哪儿啊?”
玄锟极速穿梭在云海之间,回应云程的是一声低沉的龙吟。
云程听不懂,可裴瑾之闻声霎时面色凝重:“母亲的神桐殿有树灵坐镇,怎么会起火?”
龙吟长啸,隐藏着怒气:“树灵重伤!不知从哪混进小毛贼,敢把主意打到你母亲身上!定要拔了它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