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典型的水浸尸特征,皮肤苍白、尸斑浅淡,手足皮肤膨胀皱缩呈套样脱落,身上没有明显制约伤,死因是横纹肌溶解综合征引发的急性肾衰竭。”
彭婉抬起胳膊蹭了蹭额角一层细密的汗珠,解剖室的温度向来是开得最低的,一具高腐尸体解剖下来,愣是给她累出了一身汗。
彭婉眉头紧锁道:“横纹肌溶解综合征可以由多种因素引发,不过从目前的线索来看,暂且可以排除外伤和温度的相关因素,至于是药物还是姚卓娅生前有什么基础性疾病,还得等进一步的取材检测。”
“死亡时间呢?”蒋徵接过彭婉递过来的医用手套和记录表,走到解剖台旁边。
和刚被在浴室里发现时膨胀的状态不同,此时台子上的姚卓娅身形干瘪得吓人,肤色青灰,浑身遍布腐败静脉网,嘴巴微微张开,一对眼眶深深地凹陷成两个森然的空洞,早已看不出她生前的模样,甚至已经看不出来完整的人形。
排风扇呜呜作响,依旧吹不散解剖室里弥漫着的一股另人不快的气味。
“死者在水里浸泡的时间相当久了,暂时没法得出更确切的死亡时间,不过根据尸体的腐败程度和浴室里残留的虫卵的发育阶段,至少也得是半个月到一个月之前了……哦对了,我们解剖的时候发现死者的肾脏和周边部分组织有缺失,可能是生前做过手术,或许咱们可以从这步查起来?”
“姚卓娅一年前就确诊了尿毒症,也是在那之后不久办理了提前退休,有市人民医院透析时留下来的病历,需要拿给你么?”蒋徵说话的时候没有抬头。
“成,反正毒理检验跟病理检验还得过几天才能出结果,要是能有病历就好办多了。”
蒋徵把另外两个停尸袋的拉链解开,露出里头两具白森森的骨架,郑长贵跟郭艳的尸骨早就被处理干净了,彭婉他们又一块块地拼接了起来,倒是能看出几分生前的样子。
解剖台旁无影灯打下来的光,在他轮廓深邃的五官下投下一片阴影,显得他整个人格外冷峻。
冷然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三具截然不同的尸体,迄今为止所有零碎的线索像一幅巨大的拼图,在他脑海里逐渐拼凑出整个案子的底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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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平一身西装革履地从上海连夜赶到了江台,连头发丝儿都梳得一丝不苟,跟周围连轴转超过二十个小时的刑警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身上昂贵骚气的男香跟带着一身腐臭味儿出来的蒋徵比起来,简直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就是姚卓娅的直系亲属,失踪人口的报案人,也是姚卓娅三个儿女中唯一还在国内的小儿子,上海某500强企业高管,也算得上是年轻有为。
蒋徵把几张尸检照片推到了他面前。
薛平似是被吓到了,倒吸口凉气,猛然向后一个踉跄,得亏有陈聿怀眼疾手快地扶了一把。
他双手捂住了脸,泣声道:“妈……儿子来晚了……”
这才终于有了点看到自己家人躺在法医室的铁架床上时该有的表情。
“你最后一次见到或者跟姚女士联系是什么时候?”
陈聿怀适时地递过去一张纸巾,薛平接过来拭了拭眼角本就不多的眼泪,说:“我已经一年半没回过家了,大姐二姐身在国外更是几年都不见得能回来一次的,应该得有半个多月了吧,哦不对,应该是快一个月以前吧,我跟我妈有过一次视频通话,可是没想到……”
“你当时有察觉到什么异常么?”蒋徵依旧是扮演一台毫无感情的问话机器,他才懒得配合薛平出演大孝子的戏码。
“异常?”薛平犹豫了一会儿,方才道:“当时我看我妈消瘦得厉害,就问她是不是生病了,她说没有,江台的医疗条件很好要我不要担心,还说……”
说到这,薛平突然眼珠子一转,看着蒋徵道:“还说她认识了一个什么老乡,还想把那个老乡介绍给我认识认识来着,这个话题她提得很突兀,所以我还有些印象。”
一众刑警立即捕捉到了关键词,会是甘蓉么?
蒋徵眉梢一挑,上半身都跟着向薛平靠近了几分:“具体是什么样的老乡,是男是女,年纪多大,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在哪认识的?”
这时,陈聿怀注意到,与薛平表现出来的自然舒展不同的是,他的右手始终在不自觉地绞着一侧衣摆,定制西装都被攥出来一团皱皱巴巴的痕迹。
他在紧张?
不对,应该是说,他在紧张什么?
陈聿怀的目光又挪到了他的脸上,或许薛平的确算得上是高质量男性,但搁在江台和这样的一线大都市,这种形象的商务男,从分局随手扔出去一块儿砖都能砸死三个长得差不多的。
肢体动作很紧张,但面部表情却看不出异样。
“我不知道……大概都是一年多前的事了吧……”
一年前,正好对的上姚卓娅的确诊时间。
薛平支支吾吾了半天,最后却扔出这么几个字。
“我工作很忙的,哪里腾得出空闲料理家里的琐事……”
“琐事?”蒋徵略微抬高了些音量,眉眼压紧,那种难以名状的气场瞬间席卷向对方,凌厉的目光里满是审视。
薛平当即就瞳孔颤了颤。
“薛先生,”蒋徵的语气没什么起伏,“我当你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现在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有对我们有利了,你才不会陷入不必要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