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辞梦见了与陆珩初见的那年春日。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
谢辞并非上京人,她生于青州。父亲沈灵易年幼失怙,赴京赶考,屡试不中,一气之下断了科举的念头,四处游学,在青州遇见了她的娘亲谢姝,于是有了她。
可惜红颜薄命,娘亲在谢辞四岁时辞世,沈灵易便带着谢辞走遍大好河山,四处游览风光,两年前写出了《山水志》,被先帝大加赞赏,一时洛阳纸贵,风头无两。
由于年轻时风餐露宿,沈灵易的身体每况愈下,他权衡再三,领了圣旨带着谢辞回到上京,在城外一座不知名的山上创立青云书院,这座山因此得名青云山。
青云书院不同于国子监,沈灵易身为山长,立下不限男女为学生,但只可独自上山的规矩。上京城里的官宦贵族纷纷前来拜访沈灵易,却被难倒在上山的一千二百级台阶上。
书院内有些学富五车的寒门学子不屑于入朝为官,留在书院内传道受业,书院一时声名大噪。
即使书院不限男女,仍是才子占大多数,更多的才女被困在闺阁之中无法求学。因而书院中只有十余个女学生,谢辞也就成了上京城内第一个女夫子。
这天,青云书院来了个书生。
人是鸡鸣时分到的书院,到午时已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议论纷纷,到哪的话题都绕不开他。
“你们听说了吗,今天书院里来了个书生,听说他的投名状《破窑赋》被沈山长多加赞叹。”
“何止是赞叹,简直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褒奖!有人亲口听见沈山长说他‘文采承殊渥,流传必绝伦’呢!”
“不仅如此,听说人也长得丰神俊朗,芝兰玉树。”
望梅斋内,学生们正围坐着讨论这个书生。谢辞走进来时,便看见了这番姑娘们叽叽喳喳的场景。
“今日的课业做完了吗?如今已下学怎么还不去用膳,待会只剩残羹冷炙别又跟我抱怨吃不饱。”谢辞不免唠叨两句,装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
众人不想继续听着谢辞的唠叨,不一会儿便作鸟兽散。
这书生姓甚名谁?
怎会突然冒出一个才子,父亲的眼光可不低。不行,她还是得去找出这篇文章来读一读。谢辞暗暗想道。
午后时分,谢辞并没休憩。如今春和景明,她在后山待着,听风品茗,好不快活。
“天不得时,日月无光;地不得时,草木不生;水不得时,风浪不平;人不得时,利运不通。注福注禄,命里已安排定,富贵谁不欲?人若不依根基八字,岂能为卿为相?……人生在世,富贵不可尽用,贫贱不可自欺,听由天地循环,周而复始焉。”
谢辞坐在八角亭内,读着这篇《破窑赋》。
不愧是被父亲称赞的文章。不同于当下风靡的宫体骈文,这篇文章行云流水,朴实自然,既有骈文引经据典的特质,又饱含人对天命的思索与探讨。人的命运到底是掌握在自己手中,亦是应随天地流转而顺其自然?
谢辞陷入深深的思索中。
“这位姑娘,请问望梅斋怎么走?”忽然一个温润的声音打断了谢辞的思绪。
谢辞抬起来头来,只见来者长身玉立,眉眼如画,岩岩若孤松之独立,虽然只着一件鸦青色的衣衫,却掩盖不住浑身清雅矜贵的气质。谢辞不由得出了神。
“姑娘?”这书生看着突然呆住的谢辞,只好再次出声提醒。
谢辞回过神来,眼神有些戒备,“你问望梅斋做什么?”
这书院里男女分隔,望梅斋便是姑娘们休憩的场所,谢辞不由得警惕起来。
“姑娘可是沈山长的千金谢夫子?小生并无他意,只是舍妹瞒着家父孤身到书院求学,家父得知后便使我来寻。今日小生与她约在这亭子内相聚,现已过小半时辰仍未见到,不免有些着急。”
书生又耐着性子解释一番。
“你既是识得我是谢夫子,便该清楚,这书院内的女学生家世如何,我统统知晓。未曾听谁提起有个哥哥,你妹妹姓甚名谁?”谢辞仍是不信任。人不可貌相,谁知道是不是个采花大盗呢。
“舍妹名坤阳……”书生话未说完,便被远处一个娇俏的声音给打断了,“三哥,谢夫子,你们怎么都在这亭中?”
一个俏丽的少女出现在了小径中,她小跑几步便到了两人面前。
“坤阳,这是你哥哥?”谢辞不由得纳闷起来,这两人看着气质完全不像呀。
“抱歉啊,谢夫子,之前未言明我的身世,”坤阳不敢看着谢辞严厉的眼神,只顾低着头蹂躏自己的衣袖,嗫嚅道,“我确实有个哥哥。”
说起哥哥,坤阳又有了自信,“夫子,你还不知道家兄是谁吧?他正是《破窑赋》的作者,陆……”
书生打断了坤阳的话,“小生姓池名珩,字怀陵。夫子称我为怀陵便可。”
“你们真的是兄妹吗?怎么一个姓池一个姓陆?”谢辞仍是不解。
“母亲早逝,我随母姓,小妹随父姓,给夫子造成困扰了。”
仔细看看,两人的眉眼确有相似之处,同样高挺的鼻梁,还有走势类似的眉目。
“那你们先聚,我就不便打扰了。只是男女有别,下次怀陵兄可以托我代为转告,以免惊扰了院内其他姑娘。”谢辞收起桌上的笔墨,动作干脆利落走了出去。
池怀陵望着谢辞气质如兰的背影,深深行了一礼,“小生谨记夫子教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