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捡他残局?
安子夜幽怨地眯起眼。
可便是瞧出她的不满,裴宁轩也不过噙着笑一言不发,显然并无打算要收回话。
她横了青年一眼,目光转投向对面。
楚楚柔弱的少女眼底有敌意一纵即逝,虽转瞬便给揭过……
前世已从妃嫔眼里见惯了不甘与妒恨,安子夜又怎会看错?她微微愣怔,垂覆眼帘盯着棋盘,无奈扯了下嘴角。
裴狐狸素来喜将她置于风口浪尖。
白玉纹枰,棋子星罗错峙。
黑子状似温和,攻守有度,然每次落定皆有谋算,一着着滴水不漏,杀机暗藏,棋风宛若淬了毒,除裴狐狸,世上也难找第二人。
而白子,棋风内敛重在守,虽尝试突击迎敌,但遭遇反咬便会立马回防,打法谨慎。面对劲敌慎重些原也无过,但这二人,一个唾手可取胜却故意闲绕,一个又总按兵不动,恐怕再缠绵个大半日也难分胜负。
此局裴宁轩占上乘,战况久持不下必是因他有恋战之意。只是安子夜想不通,他为何要拖延?
狐狸的心思总是难叫常人参透,她很快就懒得多猜。
说来也凑巧,她刚好就是与这二人截然不同的攻击型弈手。
黑子一改此前棋路,横杀而出,转瞬毁去了满盘安定。
苏清菡讶异抬眼,见邵淑正垂着眸盯望棋盘认真思量下一手,棋子漆亮如墨玩转在她素净细指间,好似一尾轻盈跃沉的黑鱼。
视线微挪,再落于她左手。
青年把持着姑娘玉腕不容挣脱,骨节分明的手指摁压在她腕间,时轻时重缓慢揉圈,虽强势却透着难以言喻的温柔。红玛瑙珠串顺女子细腕滑落,撞上二人肌肤紧贴之处停住,莹润艳丽的红珠子挨着青年指尖投下一抹暧昧淡红。
苏清菡身子一僵,咬着唇收了视线。垂眸再去观棋局,她心底冷笑。
这是打算全盘推翻黑棋布局?
邵淑也确实做到了,只不过此举亦会覆灭黑子优势,那张压制她、时刻威慑她的密网终于被撕破,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反攻时机。
少女长睫荫覆,眸底那泓哀怨里渐而浮起讥讽之色,捻棋毫无迟疑攻向黑方薄弱处。
原本无声无息的战局蓦然硝烟四起,杀伐气荡天,裴宁轩旁观黑白子一来一往厮杀,竟也不自觉看入神,连替人揉摁穴位的事也无意识松懈下。
便是这时,姑娘冷不防挣开他缩回手。
青年醒了神,侧首,见那人浑似什么也未发生将手拢在袖中,盯着棋盘一眼都懒得搭理他。
“……”
裴宁轩忽觉气短。
对她好,她却不领情,视为洪水猛兽避之不及。
此女确实没良心。
见已止嗝,裴宁轩也不愿再拿热脸去贴人冷屁股,别过脸,甩开折扇,猛然扯走自己被她压住一角的衣摆,往旁稍挪了挪。
安子夜:“……”
虽她并不打算搭理裴宁轩这大张旗鼓的反击,但还是忍不住腹诽一句“幼稚”。
二人的小举动毫不避讳旁人,苏清菡近乎咬碎了牙。
“王妃。”
寒意袭来,安子夜抬眼,撞上一道生生要将她撕碎的视线。苏清菡勉强压住怒意,“到您了。”
半息噤声,安子夜垂下眸,捻子落定。
末了,抬起头浅浅一笑。
“承让。”
苏清菡暗惊,低头去看,很快本就郁沉的心再次往下坠。
不知几时,黑子薄弱之地已衔聚起一堵堵坚厚缭墙,截断白子的攻陷,最初横冲直撞如散沙攻来的黑子此刻就像一支乘风出动的黑甲铁骑,一朝间杀得白子土崩瓦解堕入死局,再难回生。
一时轻敌,便只能眼睁睁见白子穷途末路,苏清菡懊悔愤懑之余,也不可控地滋生了几分忌惮。
黑子状似无章法,实则步步为营,执棋者心思诡谲缜密之可怖毫不输裴宁轩……
端量着姑娘那一脸云淡风轻,苏清菡压下心头涟漪,敛首嫣然。
“王妃棋艺精湛,民女心服。”
“侥幸,苏姑娘不必在意。”
观棋如观人,苏清菡并不觉有如此张扬棋风的人会真心谦虚,暗嗤一声,转而将目光投向旁侧青年。
裴宁轩尚未回神,盯着棋盘一言不发,她正欲出声提醒,却无意又望见男子隐在密睫之下的凤眸里燎开星点火花,一寸覆一寸,一发不可收拾,直至吞噬那两方幽深寒潭。
苏清菡一愣,好半晌才后知后觉明白那是什么。
那是惊,亦是喜。
是由衷的欣赏,还是重逢以来她唯一一次从裴宁轩眼里看见的生气和色彩……
似有什么正撕破血肉涌出,堵在胸口,愈积愈多,叫苏清菡快喘不过气,她掐着指尖,任凭指甲深陷进皮肉袭来钻心痛感,勉强保持镇定。
“宁轩哥哥,清菡出来得太久,身子有些不适,就先退下了。”
裴宁轩抬眼,见她唇色苍白便未多想,温声应下:“好,往后有事只管遣婢子通传,不必亲自来,仔细养病。”
压住嘴角的苦涩,苏清菡勉强一笑,冲二人福了福身,转身离去。
苏清菡前脚刚走,后脚裴宁轩就将叶羽唤进,吩咐他去请郑大夫入府。安子夜见这场戏也该散场了,下意识站起,不料袖口被人拉扯住,结果没个防备又摔坐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