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夏日,晨曦也柔和得似一捧温水,淌入窗,攀上红帐,零星洒在美人浓密眼睫,唤醒一双墨蝶。
镀了柔光的睫羽颤几颤,翩然舞开,安子夜透过薄纱顾视屋内,半晌才收视线,转而盯着帐顶出神。
耳畔是婢子刻意压低的银铃说笑声,时而夹杂几道远方传来的陌生雀鸣。
她眼底早已无睡意。准确来说,半柱香前人就醒了,躺到至今不过是因尚不能适应这样一个……平静的清晨。
前世下场凄怆,惊惧难消,以至重生这十八载她几近夜夜梦魇缠身,甚至曾以为余生皆此般,于是逼迫自己接受和习惯。从大汗淋漓自床上弹起,到淡定睁眼擦净满额冷汗,耗数年,她才将这看作生活的一部分。
但入隆京那一夜,有了意外……
她整宿无梦。
当时只以为是路上突生变故,后又奔波赶路,身心过于疲惫所致。
然昨晚,竟又是一夜安眠。
尽管不知确切缘由,可安子夜竟隐觉,她或许真的就要彻底摆脱梦魇……这一论断钻入脑海时,女子的琥珀瞳闪烁着,散去迷茫,欣喜伴随噙在眸底的薄薄晨曦碎开,洒作两眼辰星,昭亮斐然。
“吱呀—”
一声低响及时压住安子夜呼之欲出的激昂心绪。
有人推门而入。
她勾开一角纱帐,“飞萤?”
小姑娘已轻步跨进内室,放下托在手里的衣裳。
“奴婢吵醒您了吗?”
“没有,醒了有一会儿。”
安子夜落下手,坐起,慵懒舒展身子,趿着软底金牡丹绣鞋走下木台阶,步至窗子前倾身推开。
夜阑之际刚落过一场细雨,这会儿地面虽干,但攀附了整面院墙的凌霄花仍坠着晶莹雨露,微风过时淅淅沥沥溅洒,似一片撒娇啼哭的火红云霞。
风儿撩过鼻尖,捎夹淡淡泥土气,等不及多停留,紧跟又有一股清香扑来。安子夜耸鼻嗅了口,疑惑顿解。
原来昨夜她闻见的是荷香。
婢子们止住笑闹,朝立于窗前的美人福了福身,埋头干起活。偶有一两个实在好奇,抬头又偷偷朝这位新主子瞄上几眼,恰巧对上视线,安子夜温温一笑,才转身离开窗边。
飞萤做事麻利,这会儿工夫已打来洗漱用的温水,挽起纱帐束好,过来迎她。
“王妃可是觉得吵?奴婢去叮咛几句。”
“无妨,院子大,多点说笑声也好。”
伺候完洗漱,飞萤有条不紊替她描眉点脂绾发。原本这些有专门婢子负责,只是她不喜屋里拥挤,也不愿旁人近身,昨夜才都给遣了去做别的,贴身事宜全权交给飞萤。
正暗念是否给飞萤撂了太多担子时,闻得小姑娘突然开口。
“王妃,您可想听听她们为何高兴?”
看向镜中写满期待的小脸,安子夜失笑,心想终于还是憋不住了。
“你说吧。”
飞萤双眸明亮,小嘴立刻喋喋不休起来。
“是为一个叫紫衫的婢子。听说此人是个强势的,前段时日被安排到清月阁、就是王爷的书房,更觉自己高一等,愈发仗势欺人,大伙儿怕她在王爷面前嚼舌根,只能生忍着。哪知昨儿个,也不知犯何过错,紫衫竟被从清月阁赶出来了,还被遣去庭院做洒扫,她们都觉大快人心,在拍手叫好呢。”
安子夜挑拣出一支紫色簪花递给飞萤,淡淡接话,“那想必她眼下日子不好过。”
“可不是?受了她气的,哪个不想趁这机会讨回来。”
“那还需你多叮嘱咱院的,受了委屈可以讨回,但落井下石的事就莫做了。这府里权势在你们之上的,哪个没点眼力见,诸事是瞧进心里,只看计不计较,否则也不至紫衫被罚,连你们都不知缘由。”
小姑娘若有所思地点头。
“还有这些闲言碎语,出了镜霄苑都不准再提。”
“是。”
和亲公主一生再难归故土,故而也无甚三日回门之说,但成婚翌日需进宫谢恩。临要换上新衣,安子夜方记起此事,晨起的一身舒适烟消云散。
逢此际又听管家来催,说是王爷已在府外等了多时,心头阴郁便更是压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