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是一切的媒介。
水泊可以变成河流,从宁静的水面沉下去,仿佛是连通大海的捷径。
不受约束的魂魄触及水域,仿佛脚腕扣上石链,拖曳着将她带向最深处。
朱妤落在了地上,一瞬间仿佛回归了生时的状态。
很快她就知道这只是她的错觉,周围一片漆黑,有无数道影子生了出来,遥遥与她相望。
看着她们就如同回望过去的自己。
她们说:“终于,终于要开始了。”
影子们走了出来,她们换上各自喜爱的衣饰,手中变化出形态各异的武器。
朱妤倒不奇怪这个一言不合就要开打的节奏,她只是心念一动,手里自然出现了一把黑色长弓。
那只是徒具外形的拟态,飞光弓仍在人间,等待它最初的主人重新将它拿起来。
朱妤深吸了一口气,驱散杂念,握紧了长弓,冰冷地注视无数个自己。
“来吧!”她说,“让我们开始厮杀!”
……
没有实际接触,恐怕很难理解。
朱妤此前一直不明白,她这几百个转世的人格,要怎样决出最终的胜者。
现在她知道了。
她们都是不存在于此世的虚幻之物,决定胜负的条件,就变成了意志力的比拼。
在这里,仿佛每人都重新获得了躯体,用生时的经验和本能去战斗,但折断的肢体可以迅速复原,痛苦却残留不去。
一次又一次,疼痛在灵魂上留下刻痕,直到某一人的意志终于崩溃,宣布退场。
朱妤很快意识到,假如她死去时就被拖到这残酷的战场上,几乎不可能战胜任何一个自己。
她们受过同样的教育,学过一样的本领,甚至她们获得的传承远比她完整。
在她们之中最年轻的那个也存续了数百年,时间磨练了她们的意志,谁也不愿意认输。
但并非存在得越久越有优势,她们之间也有明显的优劣之分。
比如阿茹娜。
年轻的阿茹娜,桀骜的阿茹娜,她挥舞重锤正面砸在她的胸口时,朱妤痛到几乎失去了意识。
也许全身都被她砸得粉碎,因为每一寸骨头都在尖叫,血肉抽搐,神经哀鸣。
她险些第二次死去。
那似乎只有一瞬间,朱妤咬着牙,找回了自己的意识,身体已经完成了重组。
阿茹娜手里的巨锤换成了战斧。
她挥舞着如此沉重的武器,身姿依然轻盈矫健,在遇到朱妤前,已经有几十个『她』败下阵来。
但比正面遭遇阿茹娜更糟糕的是,朱妤还没有找到德德玛。
在这场混战里,她的威胁最大,但哪里都看不到她。
阿茹娜拎着斧头,停下来和她说了一句话,“我很喜欢你。”
朱妤有一点卡壳,但很快她又补了下一句:“但我不会让你。”
她再次挥舞巨斧冲上来了,朱妤灵敏地就地一滚,反而欺近她,手里的弓变成了一把短剑,扎进她的胸口。
不可思议,谁都没有给自己变化出一层盔甲来抵挡。
但这点疼痛无法击败阿茹娜,朱妤掐住她的脖子,骑在她身上,狠狠折断了她的手指。
阿茹娜的回击是屈起腿,凶狠地踹进她的腰腹,她的力道之大,几乎把一排肋骨踢断了。
她们在地上翻滚,竭尽全力地折断对方的手脚,又在高速复原中重复交锋。
暂时没人来干涉她们,最后朱妤张开嘴咬住阿茹娜的喉咙,像狼一样将牙刀扎进她的血管,舌尖尝到了弥散的血腥。
阿茹娜喘着粗气,终于松开了手,安静地躺在地上。
这像一个讯号,朱妤慢慢松开她,她也不再反抗,说了一句:“看起来你的执念比我更深,好吧。”
说完这句话后,阿茹娜消失了。
朱妤知道她仍然还在,只是从战场里退出去了。
那种虚幻的血味还残留在味蕾上,朱妤来不及思考更多,变出武器迎向下一个敌人。
她仿佛不知疲倦地战斗了很久,无数次地杀死了自己,直到她们终于愿意放弃,从战场上消失。
这片战场逐渐变得空荡起来,面前的人消失之后,朱妤还在下意识拉开弓弦。
她及时停下来,将目光放在最后一人身上。
德德玛从远处走过来,她赤着脚,穿了一件麻布裙子,堪堪遮住大腿,身上没有一丝一毫多余的装饰。
那双漆黑的,无法映出任何光芒的眼睛看了过来,与她的目光重合。
最初与最后遥遥相对。
看清她手里的武器时,朱妤愣了一下。
她的手里紧紧握着一把粗糙的石刀。
那似乎,是她唯一可以藏起来拥有的武器。
可决定胜负的不是武器的形态,而是意志。
德德玛是孱弱的、无力的,她没有任何战斗的经验,却能精准地避开每一次攻击。
毕竟她一直在看着『她们』,见证过无数次轮回。
朱妤觉得自己在面对一座巍峨的高山,无法撼动,不可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