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来依然是她熟悉的面容,但神情好像和过去完全不同了。
一定,已经过了很久吧。
她看了半晌,没想出什么含情脉脉的寒暄作为他们久别重逢的开端,下意识冒出一句:“你看起来变老了好多。”
嗨呀,她这张嘴!
钟离却笑了起来,朝她伸出手。
“是啊,如今的我,终于与你相衬了。”
朱妤也笑起来,将手虚虚地放进他掌心。
“谁跟你相衬了,我现在可不是老太太了。”
*
“我记得,好像做了很久很久的梦。”
那到底是梦还是真实?
像有形形色色的人出现在她面前,很快又消失,她见证了无数人的一生。
有身世坎坷的少女,也有孤苦无依的孩子,有仗义天下的侠客,有谨小慎微的茶商。
那些或平淡或精彩的一生在她面前,似流水转瞬而逝,只有记忆和情感留存下来,寄宿在珍爱了一生的长弓上。
“唔……也不全是很好的事,我记得,有时候也会遇上坏孩子。”
虽然一把弓不可能做出半夜用弓弦勒死主人的事,但给出一些看起来有用的错误暗示,教训一下也没关系吧。
朱妤不记得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她的意识半睡半醒,犹如沉眠永梦,直到听见有人喊出自己的名字,才彻底清醒过来。
“不过醒来之后,『河』的声音也靠近了……”
钟离仍然握着那把弓,闻言便道:“既然如此,不如就以此弓栖身。”
朱妤看看自己的手,再看看钟离,他的表情说明他是认真的。
“我也不能一直这样逃避下去啊,祂差不多到忍耐的极限了吧,说不好真的会失控的。”
她将半透明的手贴上他脸庞的位置,微笑起来,“而且好不容易再见面了,要是连抱抱你都做不到,不是太可惜了。”
那只手没有实感,只能感受到一阵冰冷的雾扑在脸上,有着刺骨的寒意。
钟离仿佛没有察觉,仍旧望着她,过了很久才答应下来,“好。”
朱妤飘到他身边——这种移动方式挺新奇的,速度也比用脚快,她终于理解那群鬼魂为什么只爱保留上半身飘来飘去。
“感觉我睡了很久,也错过了很多事。给我说说吧,大家都还好吗?”
于是他就从两千年前说起,从她死去之后,说到若陀磨损被封印于南天门,再说到五百年前。
“各国受损严重,七神之中,除了我与巴巴托斯、巴尔泽布,其他人……皆已逝去。”
朱妤慢慢地将脑袋靠在他肩上,安静地听下去。
“五百年前,深渊自层岩巨渊外袭来,浮舍他们身先士卒,元气大伤,只能慢慢休养。如今他们算是都隐退了,只有魈……嗯,他还是喜欢勉强自己,整日奔波除魔。云雀身故后,将店交给了弥怒照管,弥怒经营得很用心,如今生意也很好。”
朱妤紧张地问:“你没有乱买衣服吧?”
钟离笑了起来,“自然没有。”
“深渊入侵时,我们都去了坎瑞亚,无法脱身。雷神姐妹不在,小福远赴稻妻,协助那里的人们抵御深渊。她受的伤重,不过不危及性命,削月去把她接回来后,一直在山里清修。”
他说到这里暂告一段落,朱妤却不是很满意,也不知道她怎么用半透明的状态鼓起脸,做出一个气呼呼的表情。
“你说了这么多,却一点都不讲我最想知道的事。”她略带谴责地指出他的毛病,“那你呢?这么多年过去,我最想知道——”
“我如今,已卸任岩神。”他慢慢说,“当年与你所说的人治时代,我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步。如今的璃月,不再需要任何仙神。”
那个做作的表情忽然从她脸上消失了,她想试着拥抱他,但手只会穿过他的身体。
最后她仍然只能虚幻地搭在他肩上,“那很好啊,你终于可以休息了。”
“嗯,现在我只是往生堂的一名客卿,如今的往生堂主已是第七十七代,她叫胡桃。”
“七十七代……过了这么久了啊。”
“我不想与你说这些年,只因我……违背了与你的『契约』。”
朱妤愣了一下,想起了很多年前某个秋日,他们做过一个简短的约定。
【那就到我下葬为止吧,之后不许再伤心啦。】
她本能地想碰一碰他的脸,手上的触感只有虚无。
朱妤轻轻眨了眨眼,又笑起来,“那好吧,既然你违反了契约,那就罚你好好看着我。”
钟离抬头望着她,她却只是微笑,“这一次,我会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