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妤和她一起去看了浮锦仙子的灵池,又转遍药君的洞府,其中冷不丁发出声音的石像吓了她一跳,她还帮着给它挪了个位置。
她一直安静地听着,直到灵渊从自己的情绪中走出来,才察觉说得过多了。
山主顿感羞赧,“我并非要向你抱怨什么……”
“没什么。”这个少女体贴地说,“那确实是段很快乐的时间。”
她也有过这样的日子,什么都不用烦恼,在许多叔婶伯母、哥哥姐姐的爱护下,高高兴兴地过着每一日。
直到她被抓着手,狼狈地从自己的家园里逃出去。
那时的乌兰塔娜竭尽全力往回一看,只能看见母亲手持弓箭迎向敌人的背影。
萨米奇纳的尸骨被他们带走了,魔神调动残留的力量庇佑他们逃进山里,立刻又深陷沉眠。
那真是一个冷极了的冬天,最小的弟弟是最快倒下的。
他才四岁,乌兰塔娜也曾经抱过哄过他,最后他在她怀里慢慢停止了呼吸,柔软的身体也变得僵硬起来。
卓玛姐姐强硬地把弟弟的尸体扯开,拉着她继续走,他们甚至没有精力为他好好办一个葬礼。
没有足够的水和粮食,找不到可以停下休养的地方,一群不足十五岁的孩子想从山里走出去,几乎不可能。
最小的弟弟消失了,接着是年幼的妹妹、是比她更小几岁的朋友……最后轮到她。
卓玛姐姐伤痕累累,她竭尽全力挽救每一个弟弟妹妹的命,最后无神地抱住即将离开她的最后一个。
乌兰塔娜昏昏沉沉靠在她怀里,不知道姐姐在那时候想了什么,但巴图哥哥走进了他们避风的山洞。
他说他们应当抛下她,凭他们两个——已经足够熟练的猎手,可以在这样的严冬里找到一条活路。
乌兰塔娜觉得哥哥说得对,卓玛姐姐却突然暴怒了。
她挣扎着睁开眼,看见姐姐一巴掌打过去,尖声地骂他,“你的心肝也被狼吃了吗?娜仁姑姑对你那么好,你要抛下她的女儿!”
哥哥很冷静,他甚至说了她不知道的真心话。
“她才不是娜仁姑姑的女儿,她是那个魔鬼带回来的怪物。”他说,“连你该得的荣耀也得让给她,凭什么?”
卓玛姐姐没说话,她只是用更加可怕的力量又打了他一巴掌。
要是乌兰塔娜还有力气,即使她爬不起来了,哪怕她还有一点力量说话也好。
她可以求哥哥姐姐不要吵架,她愿意自己留下来,她还要对卓玛姐姐说对不起,她原来什么都不知道。
但她连那点力气都没有,不知不觉又昏迷了。
醒过来的时候,卓玛姐姐不在了,巴图哥哥带着半身的血,表情阴沉地给她喂药。
她下意识地问:“卓玛姐姐呢?”
哥哥却突然生气了,他就像真的在看一个怪物,用冰冷的眼神打量她。
“为什么你要出生呢?”他轻声说,“没有你,卓玛不会死。”
乌兰塔娜木然地看着他突然崩溃,大哭又突然大骂她,然后拉着她的手臂把她拖到洞外,不许她进来。
她在风雪里站到天黑,身上却一点也不冷。
然后乌兰塔娜想起他们走到这里时,见过一株长在崖上的仙草,有许多凶猛的野兽守护着它。
她默默低着头,任凭凛冽的风刮在脸上,像是呼吸也静止了。
直到山洞里有了一点不同寻常的响动,她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在洞口喊:“巴图哥哥?”
哥哥躺在地上,神情宁静得像睡着了,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他全身的血都从身下慢慢地流淌出来,源源不断地覆盖住地上奇异的图案,浸泡着那根属于魔神的肋骨。
于是休眠的魔神在这场献祭里重获了一点力量。
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地上的少年将血流尽了。
他疑惑又惊愕地看着死去的少年和呆滞的女孩,问:“只剩你一个了?”
乌兰塔娜默默看着他,他在她的目光里领悟了一切,沉默地低下头。
哪怕后来相伴那么多年,他也始终没问她那一天在想什么。
她曾像待一个仇敌那样怨毒地诅咒他,又像抓住仅剩的稻草一样痛苦地爱着他。
最后连他也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