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妤在沉玉谷最美的时候,走入了这片苍茫大山。
一眼看去到处都是亮眼的绿色,一时间倒叫人想起须弥一望无际的雨林。
但树只是沉玉谷的骨,山才是它的魂。
像一块翡翠横亘在大地上,又泼了一瓢水淋下,于是深深浅浅的绿就漫成了一片一片,每一处都是不同的风采。
山间又多崎岖小路,弯弯折折的路走着不如平原顺畅,可行路中无聊的人却能清清嗓子,唱起一首唤春的山歌。
空荡的山谷把嘹亮的歌声环起来,像风铃的一枚铃舌那样荡来回去,最后送到山的那一侧。
朱妤骑马从一条比较平坦的大道穿过去,就听见山里不知传来谁的歌声,清亮明丽,是个嗓音很好听的少女。
不多时又从另一边的山里传来遥遥的回应,与她一路对着歌,歌声此起彼伏地在山里回响,浸着春风的甜软和翠色。
朱妤笃定这两边的人肯定互不相识,可赶路途中无聊地唱起歌,却能从另一边得到回应,就像两个不认识的人搭伴一起走。
这样的乐趣也是平原上赶路得不到的。
朱妤听得有点触动,却又不好意思突兀地加入。
她唱歌的水平比跳舞就要差多了,平常顶多哼个调子,却不敢在这大山里献丑,倒叫满山的行人都听见她平平无奇的歌声。
卓玛姐姐就很会唱歌。朱妤想,她的嗓音又甜又美,在草原上放声高歌时,连风也要伏低来听她的乐声。
朱妤,或者说乌兰塔娜记得,为了那一年的祭祀,卓玛姐姐练了很久的舞,也唱了很久的歌。
她本来该是当之无愧的祭司,可乌兰塔娜哼着歌回去转了圈,学姐姐做了几个跳舞的动作。
那附在白骨上的魔神就静静地看着她,问:“你很喜欢跳舞?”
乌兰塔娜便天真地回答:“以后我也要像卓玛姐姐一样当祭司。”
朱妤每回想起,都恨不得捂住那愚蠢的女孩的嘴,自然,她更想一拳打在萨米奇纳脸上。
好像这样,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事了。
她沉默地在歌声里回忆,温顺的马也没有把她带进沟里,仍旧忠诚地带着她到了翘英庄。
庄上的人正在采春茶,她在路边摊上买了大碗茶,掌柜却很热情地用上新茶请她品尝。
在庄子里转了几天,歇够了她又继续往山里走,想起荻云里那些朋友们,又想去看看她们。
这一条路走起来不如上回来时的崎岖,听说是花帕人常来外面转悠,顺便把路修好了。
但她走进深山之中,牵着的马似乎感觉到什么,停住了脚步,不安地喷着鼻息。
草丛里有哒哒的脚步声靠近,朱妤刚安抚好马,回头就见一只幽蓝色的野兽优雅地走出来。
她眼睛一弯,笑着喊:“灵渊小姐。”
站在那里的正是山主,她微微低头,俯瞰只到胸前的人类少女,轻轻点头。
“好久不见。”
能在山中偶遇她,朱妤很高兴,“上回走得急,没好好和你们道别,你和浮锦小姐还好吗?”
灵渊沉稳地说:“我无大碍,浮锦如今只余残魂,为我勉强现身,恐怕要休养许多年。”
说着她又慢慢垂首,“上回未能向你致谢,多谢你带她来看我,我知道她还在,心里很欢喜,无论再等多少年,总有再见她的时候。”
朱妤心里闪过一丝羡慕,真好,她们总能再见面。
两个人一时安静下来,灵渊看着她又问:“岩神不曾与你一起?”
朱妤感到一阵羞窘,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们也不是总在一块的,我看着春色好,就想出来走走。”
山主既不理解人类复杂的心思,也没有捕捉到她一点言不由衷的含糊。
她只是矜持而自傲地舒展脖颈,对远来的客人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
这时节的沉玉谷有许多不一样的美。山主说。
为生计奔波的居民总是无暇去关心春日的浪漫浓烈,因而每逢春时,只有山主寂寥地从山间行过。
但今年她有了一位客人,能和她并肩走在这条山路中。
虽然不算刻意,但灵渊还是用心地为她介绍了那些不为常人所知的景色。
她甚至可以和这位客人分享故友的往事,说起在数百年前的过去,她的足迹踏遍过沉玉谷的每一个角落,和某个嘴硬心软的药君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仙子打打闹闹的日常。
她不是喜欢向不相干的人絮叨旧事的性子,那样只会让她觉得自己别样可怜。
也只有一些因缘际会的巧合,才会让她对着这个人类少女,忍不住说出那些忍耐很久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