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像一块深绿色的礁石,立在人海里,不引人注目。
短小的四肢从石头一样的壳下面伸出来,笨拙地擦着满是砂砾的地面挪动。
一个孩子突然留意到它,围着它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它挪动的四肢,像是误以为它真是一块石头,好奇心消失后又起了另一种兴致。
他往后退了几步,然后快跑过来,用力一踢!
它飞了起来,在突然到来的悬空里紧急地将躯体缩回坚固的壳中,等待自己未知的命运。
也许它会落进河里重回熟悉的家园,也许它会砸在石板地上摔裂还不够坚固的外壳,也或许它落在一只手里,被眼疾手快的少女迅速一捞,将它从最悲惨的命运中挽救回来。
那只龟壳还不足巴掌大,被她握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她原本以为只是一个空壳,却跟小心探出来的小眼睛对上了视线。
“唔,一只龟龟?”少女小声嘟囔,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她的身后传来同伴的唤声。
“朱妤。”
钟离穿过了人群从另一边走来,似乎刚刚一只不明物体险些砸中她的事令他有些在意,下意识伸出手,又慢慢收回去。
“怎么了?”
朱妤举起手里的那只龟给他看,刚刚探出一个脑袋的幼龟在他的注视下,又胆怯地缩回去。
“这是玉璜龟。”他说,“依照体型来看,应当破壳不久。”
朱妤小声地说:“那它怎么在这里?”
她的声音依然很轻,只有钟离能敏锐地听见,他看了眼人来人往的码头,回道:“多半是渔夫撒网时和鱼群一起捞上来的。”
她摸了摸平滑的龟壳,把它托在手里,仍然细声地问:“它能长得很大吗?”
“嗯,沉玉谷的先民曾有传说,见过身若群山的巨兽,称其为蛫。”他牵着她的手,在她手里写了一个蛫字,“为异兽,具有驱山填海之能。如今的玉璜龟就是祂的血裔,虽无山峦之伟,但若有幸,也能长到数十丈长。”
朱妤被他拉着,绕开了拥挤的人潮,从遗陇阜的码头走下去,沿着河边朝下,就是与枫丹水域相接的河岸。
来到荻云里的第一个月后,她中的蛊毒终于有了好转,声带能够发出微弱的声音,只是无法正常说话,需要人凑到耳边才能听见她说什么。
就算这样朱妤也很振奋,这一个月来她吃好睡好,头一天的噩梦没有再出现,老老实实在荻云里待着,闷得发慌,病情稍有好转,君意就同意让她出门转转。
临出门前云雀还托她买些东西,毕竟这一个月里被关在寨子里的不仅朱妤,整座楼寨的人都不许随意进出。
那回阿古偷偷去山里给她采花的事还是被发现了,不知君意怎么骂了他们,两人都战战兢兢,不敢再违令偷跑出去。
朱妤察觉出空气里紧绷的氛围,但没有在意,就连钟离都不会去多管花帕的事务,她更没理由打听别人不愿意说的事。
*
太阳暖烘烘地照着,这些驮着翠绿玉石的巨龟才从河里浮上来不久,三三两两分散在河岸上,留下一路拖曳出来的水迹,懒散地趴着。
它们的龟壳间生长着青苔和岩石,每一只都足有她腰高,体长胜过她展开手臂的距离。
但这些龟却不怕人,见人也没有躲起来,朱妤将幼龟放在其中一只的背上,它晃了晃脑袋,又蹭了蹭她的腿。
朱妤笑了出来,新奇地摸摸它的脑袋,又看向它背上翠绿色的石头,朝着钟离指了一下那些漂亮的石头。
“这是清水玉,生长在岩元素浓郁的河岸,有时也会出现在玉璜龟背上,需要人为它们清理。”他说着,随手握住一块玉石,咔嚓一声,就将它掰下来,递给她仔细观察。
你最好别让人看见你在徒手掰石头。朱妤在心里嘀嘀咕咕,手里捧着那块清水玉看,玉色澄澈清亮,通透无暇。
虽然她不是商人,但也能察觉出这东西作为商品的价值。
她看得有点入神,钟离就抬了抬手。朱妤已经预判到他的动作,一把拽住他的衣袖,“你等等,等等,我不要这个,不要又拿一大堆给我。”
钟离动作停了一下,仿佛颇为惋惜地收回手,“接下来去哪?”
朱妤将清水玉放下,又摸摸幼龟的脑袋与它道别,从随身的布袋里拿出纸,“云雀托我给她带东西呢,买完也该回去了。”
纸上记的都是常见的生活用品,只是唯独不需要布料,花帕的少女人人有一手织布裁衣的好本事,从不用外族人织的布,前几日云雀还兴致勃勃地说要给她做套新裙子。
见她东西买得多,杂货铺里的掌柜还送了一个布袋,离开了遗陇阜就被钟离收起来。
从遗陇阜走回荻云里,只有一条人踏出来的山路,因为花帕的布料畅销,往来的商队众多,入山的路口还有人搭起茶水铺子卖一碗凉茶。
见他们两个人,守着茶水摊的老人把整张脸都皱起来,苦口婆心地劝:“你们跑去山里耍啥子嘛,莫去,那些商老板带着镖师都不敢进哩。”
朱妤小口地喝着凉茶,听钟离多问了几句,“听说近日山中多有猛兽出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