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需要做什么?
这个问题怎么听着这么别扭呢?
舒媚眨眨眼,“你该不会从来没扫过墓吧?”
谢嘉南垂下眼皮,几不可见地点了下头。
舒媚沉默片刻,叹气,“算了,我和谢老爷子勉勉强强也算是半个合作伙伴了,来都来了,我也和你一起去看看他吧。”
听到舒媚的话,谢嘉南很明显地松了口气,眼里的迷茫瞬间收了回去,“我来带路。”
谢老爷子的墓在山顶上。
这里都是比较贵的墓地,每块墓的间距足足有两米远,墓碑用纯白的石块刻成,半人高,周围还围了一圈白色的石栏。
挤挤攘攘,一块墓碑只有五六十厘米的山下和这里对比起来,顿时显得无比寒酸。
才刚停了一小会儿的雨又开始下起来,随着风,雨丝斜斜。谢嘉南撑着伞,看见站在雨里的舒媚,把伞往她的方向挪了挪。
“我不用。”舒媚摆手,“我浑身上下都是防水的,不会淋湿。”
对比一下谢嘉南狼狈的境况,这句话说出来就带着那么点莫名的意味。谢嘉南默默收回伞自己撑,但却完全挡不住因为风而斜吹进来的雨丝,甚至因为雨丝过于绵密而凝结成一颗一颗的水珠从谢嘉南的短发上滑落。
舒媚笑了一声,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给他,“擦擦吧。”
谢嘉南道了声谢,默默接过。
舒媚转头过去看墓碑上的字。
谢老爷子的白事是谢嘉南一手操办的,遵循了谢老爷子不想大办的遗愿,整个过程都异常低调,除了几个关系好的人,几乎没有请任何宾客,落到最后,唯独这块墓碑最华丽。
“谢老爷子好啊。”舒媚打了声招呼。
谢嘉南擦好发丝上的雨水,看了一眼舒媚,跟着说了一句“爷爷好”。
舒媚蹲下身子,把石柱旁的杂草拔掉。
谢嘉南学舒媚,跟着蹲下身子开始拔杂草。
或许是因为撑着伞太麻烦,又或许是因为这种雨撑伞根本没用,谢嘉南拔着拔着干脆把伞收起来,任由雨雾飘在头上,好不容易擦干一点的头发又开始滴水。
拔完杂草,谢嘉南跟着舒媚一起站起身,又开始沉默地看向她。
舒媚被谢嘉南盯地浑身不自在。
“你为什么老看着我。”
“接下来呢?接下来要做什么?”
“啊?”舒媚愣了半晌,反应过来了,有些无语,“扫墓哪有什么固定程序啊。就……打扫一下,说说话?你就没有什么想对谢老爷子说的吗?”
谢嘉南沉默片刻,反问她,“你呢?你来祭拜谁?有说什么吗?”
“那倒没有。妈妈应该不需要我说什么,她不论在哪里都会过得很快乐。”
谢嘉南垂下眼睫,“爷爷应该也不需要我说什么。”
舒媚莫名觉得她们的不需要应该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意思。
说实话,以谢嘉南的性格,舒媚能在陵岗上看到他都已经是分外吃惊了,毕竟他根本不像是会来祭拜的人。在他的世界里,应该没有任何感情,只有利用和赚钱才对。
很明显,通过谢嘉南的动作来看也确实是这样。有谁会长这么大了连扫墓要买什么花,流程是什么都要上网去查呢。
但看着这样有些笨拙又无措的谢嘉南,舒媚觉得或许谢嘉南也不像她想的那样冷血无情吧。会想着在清明这天来看看爷爷,至少内心还是稍微保留着一丝柔软的。
她从包里掏出用塑料袋装好的抹布,递给谢嘉南,“既然没什么要说的,那就把墓碑稍微擦一擦吧,擦完我们就走了。”
谢嘉南看了一眼抹布。
其实像山顶上的这些墓都会有人定时清洁,不需要他们来擦。
但谢嘉南什么都没说,默默地接过了舒媚递来的抹布,将整块墓碑全部都擦了一遍。
当谢嘉南把擦完的抹布递回给舒媚的时候,他发现舒媚正在看着他笑。
或许是清明节这个特殊的节日加成,谢嘉南突然觉得平时什么都要据理力争的舒媚此刻居然透露出些许岁月静好的温柔味道。
那种温柔就好像沉入了世界上最安宁的地方,被层层叠叠的抚慰拥抱,让人浮躁的心瞬间跟着一起平静下来,让人痴痴留恋,久久不想离去。
舒媚接过抹布,用塑料袋包好,放回自己的包里,“其实你也没有冷血到过分的地步嘛,稍微对你有一些改观了。”
谢嘉南难得地没有说些什么。
他不太想破坏这种既温柔又温暖的感觉。
这种感觉会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时候的虞叔虞婶。那大概是他整个童年最深刻,也是最温暖的记忆了。
“走吧,我们下山吧。”
谢嘉南没有说话,只是点了点头,跟在舒媚身后。
看着谢嘉南这样不说话的模样,舒媚突然忍不住笑了一下。
谢嘉南投去一个疑惑地眼神。
“没什么。”舒媚连连摆手,“只是看见你跟在我身后这么乖,还有点呆的模样,突然觉得你和我的弟弟很像。”
舒媚还是那样温温柔柔,像水一样的眼神,好像真的在透过他看着自己的弟弟。
谢嘉南抿了抿唇,突然清醒过来,加快步伐走到了舒媚前面。
舒媚是因为他像她弟弟,虞叔虞婶是因为可怜他。
父母是因为要有人继承家产才生下他,爷爷是因为身体快不行了要有人稳住公司才叫他回国。
总之,所有给他的温柔都是有目的,有原因的。
舒媚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一句话就让谢嘉南突然变脸,好不容易稍微和谐一点的气氛瞬间就被破坏地一干二净。
她把原因归结在自己身上。
毕竟她总是因为不会阅读氛围而说出一些搅人兴致的话。
她也不敢再说什么了,默默跟着谢嘉南往山下走。
雨有越下越大的趋势。
冲锋衣和帽子防雨雾,但是雨大了就不太行了。
舒媚本以为自己不会出来这么久,所以把伞放在车上没有随身携带。
刚才她还在笑谢嘉南狼狈,现在狼狈的就轮到她了。
雨水顺着帽檐珠帘似的往下落,不一会儿滴进冲锋衣里打湿了一大片,被风一吹,钻心的冷。
走在她前面撑着伞的谢嘉南像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站定脚步回头看她,等她走到和他平齐的时候突然默默地把伞往她的方向偏了偏。
舒媚顿了一下脚步,没有拒绝。
下山的时候一路无言,舒媚走着走着就开始神游天外,忽然想起来一些曾经忽略掉的小细节。
谢嘉南这个人虽然在商场上显得十分冷血,但相处起来却其实是最有分寸的那一个。
他会注意到平常人很难注意到的事情,会去在意并且照顾到一些细节。
他会在其他人说话的时候把手机静音反扣;会为别人拉开椅子;会尊重对方的喜好,即使自己不喜欢也不会泼对方冷水;更会在她需要的时候默默借给她半把伞,即便她才刚刚拒绝过。
他会不动声色地做很多事情,就算这些事情大多数时间都难以察觉,以至于被人忽略,没有任何人对他道谢。
他仿佛把绅士这两个字刻在了骨子里,一言一行都透露出一种让人舒适的礼貌。
只是舒媚有些不明白。
明明是这么温柔的一个人,可为什么他的手段却无时无刻不在透露出残忍与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