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贺玠起床开门,看见李正手里拿着些纸钱模样的东西,瞬间皱起了眉,“怎么了?”
“是这样的。”李正叹了口气,“我夫人刚刚回来了,她这几天在客栈那边休憩,把念儿的事情也都打理好了。我们打算……今天给两个孩子出殡,让他们入土为安。”
贺玠微微睁大了惺忪的眼睛,看向李正身后穿着一袭白衣的李家媳妇,以及那口已经停放在院内的棺材。
“我让他们兄妹俩躺在一起了。”李正隔着棺材的厚木板和两个孩子相望,“虽然不太合乎礼数,但好歹去了那边兄妹俩能有个照应。”
门外站了不少准备出殡的人,头戴白巾身穿白衣,手里还拿着准备打点给路上拦路阴魂的纸钱币,个个脸上皆是沉痛哀伤的表情。
贺玠仰头看着庭院里那几棵遮天蔽日的老树,那裹挟在树枝上的白幡也随风飘荡,仿佛逝者归来的清风,吹开了死后家中郁结的执念。
“节哀。”贺玠轻声说道,他看见隔壁钱婆婆家的院子里又升起了炊烟,随之而来的药味让他眉头紧锁。
“这些树,有些年头了吧?”
“家父还年轻时就种下了。”李正双目无神地看着前方,“但你爷爷说,这些树十分不吉利。”
自然不吉利。贺玠沉默地看着李正的背影——一左一右两棵大树正好挡住了由东至西的阳光,让整个庭院一日之中鲜少见日,挡日亦是挡运。阴霾之下待久了,是个人气运都会变差。
“其实,关于杀害李翎的凶手,我已经有了大致的猜测。”贺玠突然叫住了李正,但并没有将昨晚发生的事说出来。
“真的吗?”李正回头,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如果我猜得没错,这个人和你们家是世交,甚至和你的父亲认识。”贺玠靠在门槛上,那股药味越来越浓厚,“而且,这个院子的种植方法也是他们提出来的,为的就是拦住你家的运势。”
“什么?”李正瞳孔颤抖着,嘴唇霎时变得惨白,“可是,如果是那个人……”
“觉得不可能是吗?”贺玠收起了一直以来顽劣张扬的笑面,走到李正耳边轻声说道,“可是有的人心肠就是比蛇蝎还歹毒。”
“放心吧,我说过两天给你们一个交代,那就肯定不会食言。”贺玠朝后退了两步,突然又恢复了那充满干劲的样子,“你们就安心干你们的事情,我呢,就负责揪出那个活该千刀万剐的混蛋给两个孩子报仇!”
李正眼中隐隐有水光,他走到妻子身边,扶起了瘫坐在棺材前的女人,随后两人起身朝着贺玠的方向微微弯下腰。
这是他们无声的道谢,也是他们能为孩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找到真凶,让那稚嫩的孩童在轮回中瞑目。
唢呐悲人亡,木棺离旧乡。
起棺人抬走了棺材,唢呐声唤醒了整个村庄。贺玠倚在门边目送着那苦命夫妻送走骨肉,衣袖下的拳头捏起,果断转身走向了隔壁另一间房。
钱婆婆家的房子。
那老婆子果然起得早,天还未亮院门就已经打开,贺玠轻轻叩门,得到里面咳嗽的回应后才推门而入。
院外洁白的纸钱撒了漫天,落在地上烂进泥里。院里阿福正骑在木头凳子上,手里拿着木棍,嘴里嘟囔着含糊不清地话。
“孩子,你怎么来了?是找到杀害我们翎儿的凶手了吗?”钱婆婆笑得眉眼弯弯,坐在门口剥豆角。完完全全是一个慈眉善目的老人。
“还没有呢,凶手藏得很深,我怀疑是个手段高明的大妖。”贺玠走到阿福前面,笑眯眯地从怀里掏了颗糖递给他。
钱婆婆剥豆子的手顿了一下,抬起松弛的眼皮看着贺玠道:“阿福还在生病,不能吃那么多糖。”
“哦?那抱歉了,我看他气色尚佳,还以为已经痊愈了。”贺玠嘴上说着抱歉,脸色却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开口疑问道,“婆婆您是因为要照顾阿福所以不去参加李家孩子的出殡仪式吗?”
钱婆婆嘿嘿干笑了两声:“这小孩夭折,爹娘出殡就够了。我们这些带着孩子的去,多不吉利啊。”
可不都说你疼爱那李翎跟亲孙子一样吗?怎么偏偏到关键时候又不出门了。贺玠没将心里这番话宣之于口,而是走到钱婆婆跟前,看向屋内那正煨着汤药的炉子道:“我这几日一直有闻到婆婆您煲的这桂枝汤,但这其中好像多了一缕我不太熟悉的药味,能否看看您的药方?”
此话一出,钱婆婆脸色明显沉了下来。贺玠看情势不对,立刻改口道:“婆婆您别误会,我爷爷他也经常体虚风寒,我是想要是这方子药效好,我抄一份给他抓抓去。”
其实体弱的人是贺玠自己,从小被灌药长大的也是他。不过在这里说实话恐怕这老婆子只会觉得自己在哄骗她。
钱婆婆搅了搅簸箕里的豆角,淡淡说道:“就是最普通的那一类而已。”
她头上的银丝在朝阳下发亮,脸上的表情却比寒冬腊月的冰爽还要冷。
“就是这一种。”钱婆婆慢悠悠走到药炉前,从下面抽屉中拿出一包油纸,打开给贺玠看。
甘草、桂枝、白芍……的确只是最普通至极的药方。贺玠脸上重新挂起笑容:“我明白了。”
“什么?”钱婆婆疑惑地看向他,不明白这孩子一脸的恍然大悟是在闹哪样。
“给您添麻烦了。”贺玠冲着钱婆婆乖巧地笑了笑,“我敢肯定,今天晚上,全村的人都会知道那位凶手是谁的。”
钱婆婆缓缓点了点头,重新将药包装好。
“那我就先替翎儿感谢你了。”老婆子朝着天边外双手合十,诵经一般地祈念着。
远处的山岭半腰,唢呐的声音婉转地传来,音调越来越高。
棺材入土了。
一捧一捧的黄泥盖在了沉重的棺木上,刺眼夺目的阳光透过缝隙照在了两个孩子的身上。
天亮了。
——
“看准了吗?就是隔壁的那个房间。”
李家偏屋的房间内,贺玠双手捧着明月,冲它向钱婆婆家的房子努努嘴。
“叽!”明月抖了抖翅膀,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
“那味道的根源应该就藏在那屋子里,你找机会从窗户飞进去找,就顺着李翎的气味去找。”贺玠认认真真地给明月吩咐着任务,但看到它那单纯的眼神,就知道它其实并没理解到自己的意思。
“算了,高低那老婆子肯定有问题。”贺玠愤愤地说道,气势汹汹地拿起斧头放在明月面前,“就是这上面的味道,你只用在那个房子里找相同气味的就可以了。”
明月惊恐地炸开了羽毛,还以为贺玠要砍了自己,歪着头好半天才勉强理解他给出的任务。
“啾啾!”明月满脑子装的都是贺玠答应它的三周大白米,拍拍胸脯笨拙地飞起来,不一会儿就潜入了钱婆婆家的院子。
看到明月顺利进入,贺玠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拿起斧子就出了门。
既然要让一切真相大白,那就必须在今晚之前找齐最完备的证明,让凶手退无可退。
寡妇——那个人人喊打的疯子,就是此刻贺玠想要去找的破局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