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的时候,屋子里还没有人。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形。靳羽的叔叔阿姨都在医院等着,今晚回不回来还不确定,大概率是不回——这是刚刚见面时说过的情况。
靳羽从他们手中拿到了家里的钥匙。
即使这场重逢的结果是不欢而散,即使可能存在于万千故事线中、能挽回这段“家人”关系的那条分支并没有成为最终现实的走向,双方也都没有再提出“另找个地方过夜”这种话。
总之是一种很微妙的……结果。
对面不提的理由可以理解,或许是再绝情也绝不到这个程度、况且是才从靳羽手上拿了一大笔钱,又或许是不想成为小镇上新的茶余饭后的话柄——虽然没有直观感受到,但是按照双方字里行间的说法,在这种信息封闭、人员流动不大的地方,“家庭丑闻”的影响力总归存在。
至于靳羽本人的想法……
“总觉得既然都回来了这趟,那我至少应该来这里住一次,”靳羽如是说,“可能是想要某种名为‘完整’的仪式感,又可能我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心理……感觉今天脑子很乱。”
“分析不出来就先不要想,”齐路遥一边在唯一的矮桌上放下背包,一边扭过头说,“记在备忘录里,等离开这里回A市、重新忙起来的时候再想,可能就有结果了。”
“我差点以为你要说那句经典台词,”靳羽听到这话,眨了眨眼,然后笑了起来,“等忙起来,就会忘记这件事了……刚还在想这不像你会说出来的话。”
“我会说这句台词——如果你忘了的话,我也会提醒你的。”齐路遥笑着说,而后又顺手捏了捏肩膀,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就这么背了好几小时装着行李的沉重背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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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我一个人收就可以。”靳羽说,伸手指了指一旁的小矮桌,“你可以坐那边休息一会。”
“那感觉像是我在把你当苦力用,本来事情也不多,”齐路遥低头笑了一声,拒绝了这个提议,又在彼此视线未交汇的片刻,明知故问般反问了一句,“怎么突然这么客套。”
进门之后,他们并没有在客厅做太多的停留,而是直接进了“靳羽的房间”。
说是他的房间,其实叫“曾经的房间”更贴切——那里现在是一个杂物间,只不过究竟是本就是杂物间、只是曾经成为了靳羽的房间;还是本就是靳羽的房间,只是后来才沦为杂物间,这事还不太好说、但也不重要。
他们这个房子总共就三个房间,说好要回来住,那也只能选择住这个房间,这是两人一早就知道的消息。
倒是真进来之后,情况反而比齐路遥预想中要好不少。
他们并没有一打开门就面对一屋子飞扬的灰尘。房间里东西很多、但既不算很乱也没有积灰,只需要将床上的箱子搬去别的地方,再重新换上床单被子,就算可以住人。
不过也并不是没有任何问题。
齐路遥手放在窗户把手上,将其向外推出去一点,又再次往回拉,稍微用了点力——不出意外,和上一次尝试这套动作时一样,窗户在即将闭合之前被不知什么东西卡住了,留下了一条狭窄的缝隙。
虽然这里纬度不算高,但毕竟也是十二月底,外面还正在吹风。
而如今,来自外界潮湿的风透过缝隙吹向屋内,方向正对的恰恰是唯一的床,其他区域也不太能幸免于难。
虽说齐路遥自己家也算是在南方,在家里还算度过了一些冬天,对于“室内没有暖气所以很冷”的状况并不算陌生,但“冷”和“有持续进入的冷风”再怎么说也还是两回事。
他又抬头看了看,意料之中地,并没有在房间内发现空调的痕迹。
“有透明胶和旧报纸吗?”于是齐路遥问,“感觉还是临时封起来比较好一点,不然可能明天就感冒了。”
“窗户关不上吗?”靳羽本来在放箱子,闻言转过头,看着齐路遥目光所指的方向问。
“应该不太行。”齐路遥也回身同他对上目光,而后点点头,“至少我关不上。”
靳羽听到这个回答,莫名顿了好几秒。接着他又张了张嘴,看起来像是想要说点别的话,最终却只开口:“……哦,那我找找。”
“好,”齐路遥也经历了一个短暂而片刻的犹豫,也同样没有问出那句……他可能能猜到答案的“你还想说什么”,只是正常评价了一句,“杂物间肯定会有胶带的。”
事实上也确实有,还不算难找。
大抵是搬箱子的时候顺便看过每个箱子装了什么,总之,靳羽很精准地找了个箱子打开,并拿出了齐路遥需要的胶带和报纸,接着便一同将窗户的缝隙封好。
在此之后,两人再找了新的床单和被子,将床铺整理好,就算完成了整理——他们最多在这里住上两天,所以随便应付一下就好。
道理上是这样的。
只是到再晚一点,去外面洗漱完回到房间后,靳羽还是说了……齐路遥猜测中他欲言又止的话。
“但其实你可以去住酒店的,那样我会心情轻松一些,”他垂了垂眼眸,“对面就有一家,比这个漏风的破环境好很多,让你跟我一起待在这里会让我觉得很……愧疚。”
彼时的齐路遥正坐在矮桌前,复习他的抽象代数——他期末第一门考试就是抽代,今年授课教师换了个出题很难的长聘教授,于是这课变成了典型的“不复习好可能会爆炸”类课程。
但总之,齐路遥闻言转过头:“真的吗?”
“真的,”靳羽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真的会很愧疚……我觉得这样不太好,太勉强你了。”
“我是想说前一句,”齐路遥顿了顿,然后也盯着他问,“我出去住你会轻松一些,那一句。”
“……你故意的。”靳羽先是叹了口气,然后又低下头,莫名其妙地就笑了出声。
“那你愧疚着吧,”齐路遥于是也笑,一边笑一边说,“总之是不可能把我从这里赶——”
“但其实是假话,”齐路遥的话到一半,就被靳羽硬生生打断,对方错开眼神、也收敛了笑声,没有再同他对视,只是说,“……我现在很需要你。”
齐路遥咬了咬嘴唇,没有第一时间作答。于是气氛突然沉静了下来。
他看着靳羽,脑子里骤然间闪过好几道各不相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