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爸爸疼自己,蔓延心里有数。
他暗恋鲜梣,无人知晓。
所有故事都是从鲜梣对他死缠烂打开始的。
说他半推半就,有点难听。
可实际就是那么回事。
鲜梣又没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非你莫属。
孤掌难鸣,就对了。
他心虚的。
万一……我是说万一,鲜爸爸在暗地里不同意他们的事怎么办?
现在鲜梣在里面答卷,与外面不通消息,只剩他一个人了,要怎么面对家长?
一早一晚,该来的逃也逃不掉。
蔓延跟着广行一浅一深地走进了苛大的校园。
周围的如画风景,在蔓延眼里看到的只是沙漠一片。
在图书馆门口的咖啡厅里,鲜爸爸陪着一个外籍男士在聊天。
鲜辈冲孩子一招手,“蔓延,你来。”
蔓延一步一蹭地挪移了过去,站到鲜辈身边。
“坐下。”
就当自己是个木头人吧,一点没有弯度地挺在那儿。
广行直冲自己的老板使眼色。后者当然也注意到了小孩子“惨白”的脸色。
有侍者给端上来一杯颜色淡淡的果汁,蔓延双手捧着,抿了一口,愣是没尝出来那液体来自哪一种水果。
“小延,爸爸介绍你认识一位大师。”
蔓延的手一抖,差点把玻璃杯掉地下。
“爸爸”?
不用我操碎心,长辈就有新定义了吗?
对面那位客人笑了,用不太纯正的汉语说道:“先(鲜),泥(你)的这个小而(儿),很趴(怕)stranger(陌生人)。”
“老捂着,”鲜辈摆摆手,“以后多出来见见世面就好了。”
“别怕,我长得虽然丑了点,但变不成吃掉小朋友的lamia(拉弥亚)。”
小孩子不禁逗,一个小举例就能打开他的心里防线。
蔓延抿着嘴笑,这才瞄了客人一眼。
不对劲,瞧着对方模样,忽然有了恍惚感。
他是?
“你家的皇长子专横跋扈,这个小baby不会一直被你放在温室里养着不见阳光吧?”
“那是能培植什么的温室呢?”
鲜辈停顿一下,点点头,“都是我的错,放开太晚了,幸好都还来得及。”
鲜辈跟客人用英语又交谈了一会儿,对方的脸从布满阳光到阴霾密布,这是蔓延用肉眼可以观察到的。
鲜辈一拍蔓延的手臂,“这一位,你不认识,但可能听说过他的盛名,拉扎二世是当代最伟大的建筑师之一。”
拉扎二世?蔓延差一点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怪不得瞅着不眼生,现代主义建筑大师拉扎一世的儿子,学建筑设计的怎么可能不去了解他们父子统领世界顶流建筑的传奇呢?
“别吓到小盆友,什么‘盛名’,”
拉扎二世用英语讲,“我们做的无非是一堆堆过时的垃圾,都应该被炸光才对,摆在哪里,都是扎眼的马蜂窝。”
看着小儿子听得一头雾水,鲜辈用中文给他又解释一遍。
对于敢否定自己人,蔓延心里油然起了敬佩之情。
“看看你们的紫禁城吧,看看你们的天坛吧,看看你们的苏州园林吧,你们先辈的建筑大师们,有哪一个读过世界顶级的建筑学院,普普通通的石瓦匠木匠,就能营造出千年不倒的东西。”
拉扎二世对着小朋友摇着头说:“千万别学课本上的死东西,上了文字就是过时的,搁在心里的永远的都是宝藏。”
“这是谁说过的,最少就是最多,最简朴就是最繁杂?花里胡哨的,永远都不是长盛不衰的。中国有一位古代先贤是怎么说的:‘后之视今,亦犹今视昔’。”
“你做完一个东西,不能仅仅活在当代,要站在未来设想自己的那个创造。如果只为当下,那就什么都别做了,也根本做不了设计。”
“艺术,发展到今天,绘画语言已无进展可讲,那么,我们的建筑呢?先人做的,为什么可以永世留存,你认为你做得到吗?”
一大堆激情的演说,蔓延根本就没听懂几句。
广行拿出小本本,在上面龙飞凤舞着,等拉扎二世话语结束,才慢慢翻译给了蔓延。
蔓延听着,后背挺直,手脚板硬,呼吸都停在嗓子眼儿里。
设计师要有一定的历史观,像拉扎二世这样独特的眼光,确实闻所未闻。
我一直在寻找生存价值,原来自以为是的勇猛精进都是幼稚的萌芽而已。
到底要怎么学习,确实是个难题。
鲜辈也在专心聆听,完了,上手给客人的杯子斟满了茶水。
拉扎二世喝着茶问鲜辈,“鲜,我的话放在我们的世界要被视为邪·说异·端的,你不怕把小宝贝吓到。”
“你都活在了我们的中国古代里,我的孩子,应该羡慕才是。一代不如一代,这是‘丧’话,找到根儿,才能有所创新。”
一个是当代西方建筑大师,一个是当代著名营造专家,哪里有小孩子说话的份数?
“我小儿子老早就对您父亲的这座建筑倾心不已,今天正好有机会,我们一起带领孩子参观一下吧。”
苛本哥根的大学图书馆是拉扎一世在半个世纪以前建造的艺术杰作,如果说它是艺术的殿堂也不为过。
在以前,对苛大图书馆的认识,蔓延只停留在书本上。
这回跟鲜梣来是来了,但实在没心情闲逛。
拉扎把杯中水一饮而尽,用别人揣摩不透的声调问:“一座马上就要被炸光的垃圾场,为什么还要让我们富有生命力的下一代参观模仿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