猝不及防挨了顿教训,少年侧躺在地上急促喘息,艰难地抬眼,才看清楚那张气到狰狞的中年男人的脸。
果然是他那风流爹,其实不然,这个家里能这么打他的也就只有他那下手不知轻重的爹了。
少年没说话,也没表情,整个过程除了撞上书桌的闷哼外他全程没出一声,嗓子眼都泛上血腥气,被让滚的时候又咬紧牙关强忍着,起身缓步出了客室门。
关门前,他听到屋内一声响亮的怒喝:“再敢偷跑过来,我见一次便打你一次,你要嫌命硬你就来。”
“浑小子,你怎么不干脆死在外面,天天缩在家里碍人眼。”
啪嗒。
从屋内丢出来的镇纸砸中少年的左肩,被砸中的身子因惯性往前一晃,下一秒他听到瓷制品摔在地上碎裂的声音。
少年终究没应,神色漠然地关上大门。
他再次穿过院子回到自己那栋旧楼,上到二楼时终于因体力不支靠倒在楼梯间,他坐在台阶上弓身倚着楼梯扶手,叹了口气。
楼梯口的对侧是窗,被外面的树挡着,看不清窗外的景色。
也看不清未来。
脸上再淡定如常,心里的恐惧却也压不住,少年嘴角被一巴掌打破口子,没有渗血,他小心地伸出舌头舔掉嘴角那一丝血腥气,唾液沾到伤口上疼的他倒吸一口凉气,他闭眼,头也往侧边一垂靠在扶手上,试图让身上痛感的余韵缓和些。
手止不住地发抖,他用一只压住另一只按在腿上,想要压住心里本能的、不愿承认的恐惧。
良久,等疼痛感减弱时他坐起身,从上衣腹侧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摸出一只雕琢精致的木盒。
那是老人家的嫁妆,他奶奶最宝贝的翡翠镯,少年刚刚去客室偷偷带出来的,一直护在怀里才没被发现。
不过也正是这样,当时那数不清的拳脚落在他身上,踢到木盒的时候最痛。
他小心翼翼地打开盒子检查镯子,指尖摩挲青白色冰凉光滑的翡翠料,庆幸它没被震碎。
这镯子是当时老人家留给他母亲的,少年的奶奶是家里唯一一个疼爱少年的人,为人还算善良的老太太念及自己的宝贝孙子也默认了他母亲在这个家的存在,给了她传家宝的手镯。
虽然老太太给的名分都是虚名,排不上,但不至于没有。
去年少年的母亲过世,那枚镯子又回到老人手里,少年只觉得这镯子于他和母亲而言都意义特殊,怎么也不能让他那风流爹拿了去讨好他的新老婆,他便冒着再挨一顿打的风险把镯子偷来了。
少年用衣袖轻轻抹掉镯子上自己刚刚黏上的指纹,收好放进口袋,起身回到自己的书房。
入夜,走廊上空无一人,常亮的明灯晃晃。
卧室内是与走廊接壤不同的黑暗,窗帘没拉,窗户关着,微弱的月光勉强照明,少年躺在床上,月光透过卧室玻璃窗落在他脸上,显出他周正的长相。
本该最自由肆意的年纪,他一双眼却没有少年的明亮憧憬,而是瘆人的冷漠。
他睁着眼没什么情绪地盯着天花板发呆,那种异于常人的冷静和成熟,给人的感觉就好像这世间再也没有什么让他觉得留恋的事物一般。
少年想不明,母亲已经不在了,唯一肯偏袒他的奶奶也走了,以后他又该怎么过呢。
从今往后,在这个家里他就真变成透明人了。
爱没有了,他现在心里便只剩下恨,他恨周围的一切,恨自己为什么要生在这个世界上,恨为什么只有他还在这世上艰难地活着。
压抑,无尽的压抑,像眼前的黑夜一般。
少年不愿再想那些是是非非,他闭眼深吸一口气。窝在床上缩了缩身子,侧身把被子抱紧。
窗外最后一缕月光也被厚重的乌云盖住,屋内再无一丝光明,很应景的,下雨了。
淅淅沥沥的雨声透过窗子传进少年的耳朵,隐隐约约的。
眼看着漆黑的雨夜连星星都没有,雨越下越大,少年忽地产生了一个荒唐的想法,或许自己可以对着外面瓢泼的大雨许愿,希望能有个开眼的神仙从天上飞下来把他接走,和母亲奶奶团聚。
愿望许完,他睁开双眼打量起停在窗边的薄纱窗帘,又觉得或许自己可以拆下窗帘吊死自己,让他那风流爹的婚礼更晦气些。
但想只是想,最后少年也没这么做。
人们总说大难不死的遗孤是幸存,可只剩他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真的可以叫做幸吗?
太多他想不明白的事,少年窝在床上,带着自己飘渺的愿望希望能快些入眠。
他本能觉得许了愿后只要睡着了,愿望实现的概率就能更大些,然而一夜之间发生了那么多,窗外雨声的白噪音也无法让人安稳入睡,少年一夜无眠。
他等了一晚上,想等来个神仙把他带走,让他走的稍微不那么痛苦,却没想到神仙连这点脸都不赏给他,连这点愿望都不能给他实现。
又要活着了,少年叹气,认命。
雨下了整宿终于停在清晨,顶着窗外的晨光熹微,少年挂着通宵过后略显憔悴的两个黑眼圈掀开被子坐起身。
他打了个哈欠翻身下床,觉得上午是奶奶的葬礼,就算没人在乎没人参加他说什么也是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