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的供桌上,原本有两件供品,剑谱和剑,此刻只剩下了剑谱。原本在灵堂守灵的有两人,现在却换了两人。仲夏拿着惊涛剑,急急忙忙赶去铸剑坊处理剑炉,暂时拜托陆小凤和范一彪代为守灵。范一彪还庆幸能多与仲雪相处,谁知半个时辰后,仲雪因身体不适回房休息,只剩下了他与陆小凤两人。
明明是白天,灵堂中却安静的很。范一彪守着烛火,只觉困意越来越浓。他打了个哈欠,抬眼去瞧陆小凤,发现他不知何时已合上了双眼。范一彪暗自嘟囔了一声,腹诽了下这个不靠谱的朋友,努力瞪大双眼,决定要好好守着。可他亦是一宿没睡好,烛火忽闪间,眼皮像是坠了千斤越来越沉……
朦朦胧胧中,四周逐渐暗了下来,是灵堂之外。尽管看的不太真切,但范一彪就是清楚地知道,这就是灵堂之外,而且是昨夜的灵堂之外。他还记得仲雪姑娘就站在那里。似乎是印证他的话,范一彪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人的背影,黄色衣服,是仲雪的背影。范一彪连忙向她走去,下个瞬间,仲雪的脸突然到了他的面前,双眸含泪将落未落。这幅我见犹怜的模样瞬间揪住范一彪的心,好似那未落的泪已然滴在他的心头,灼得心疼。他伸出手,想替仲雪擦拭,不料这一刻还在面前的脸下个瞬间却到了十步开外。范一彪连忙去追,可每每刚到面前,她又到了远处。
“仲雪姑娘,仲雪……”
越是追不上,范一彪越急,拼了命地去跑,可身体却像失了控制,怎么也跑不快,他只能边呼喊边更奋力跑。突然,他只觉脚下一空,身子猛地向下坠去。
下个瞬间,范一彪猛地睁开眼,这才发现自己仍在灵堂,歪着身子,差点倒在地上。外面,也仍是白天。范一彪摇了摇脑袋,将梦中坠落引发的不适感驱散了些,才问道:“什么时辰了?”
“临近午时。”陆小凤回答的很快。
“还好,没睡多久。”范一彪刚松一口气,猛地察觉自己睡着时陆小凤也合上了眼,心道不好,连忙抬头去看供桌。刚确认剑谱还在,他的耳边也传来了陆小凤的声音。
“剑谱无事。”
范一彪刚呼出一口气,陆小凤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话语中满是调侃。
“原来你还记挂着剑谱,我以为你心中只有仲雪姑娘呢。”
范一彪知晓自己定是说了梦话,顿时脸羞得通红,一直红到了耳根。
陆小凤可不会轻易放过他,扫了眼门边,继续调侃道:“呦,真是说曹操曹操就……”
话到一半,陆小凤的声音突然停住。范一彪察觉他脸色瞬间凝重,忙跟着转头看去。却见本应休息的仲雪正站在门口,她身上黄色衣裙沾了不少灰尘,下摆处还有缺损。
仲雪直愣愣地盯着棺椁,一步、两步,每一步她的身体都在不断颤抖,似乎下一刻就会被极大的悲痛压垮。最后一步,她几乎整个人扑倒了棺椁上。
“爹……”一声悲泣,豆大的泪珠接连不断地砸在棺盖上。
范一彪看出仲雪是癔症发作,可此情此景仍是叫自诩铁汉的他不由红了眼眶。陆小凤亦是唏嘘不已。
“雪儿……”仲夏提剑出现在门口,眉宇间尽是疲惫。
“哥,爹……”仲雪哽咽道,“我想看一看爹爹。”
“不行。”仲夏摇头,“棺材里放了防腐的药,味重,你身体吃不消。”
“可是……”哀求凝结成泪,将落未落。
“好了。”仲夏快步走到棺椁边,边俯身去扶仲雪,边道,“你的身子不宜忧虑过重,我送你回房休息。”
“我……我想多陪陪爹……”仲雪不舍地看了眼棺椁,泪水如同断线珍珠般从面颊滑落。
仲夏再次不容置喙地摇了摇头,道:“不行!”
“仲……”范一彪哪里还记得仲雪是癔症发作,满心满眼只有仲雪的眼泪,直叫他心都要碎了。可他准备劝说的话只说了一个字,就被仲夏一眼瞪了回去。又见陆小凤亦朝他摇头,他只好将话硬生生憋了回去。
仲雪终是没有拧过仲夏,只能任由他搀扶着走出门外。
刚出门,仲雪停下脚步,带着哭腔言明仲夏还需守灵,她自己回去即可。仲夏哪能同意,握住仲雪手腕,说什么也要将她送回才能放心。两人一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
范一彪心中正感慨仲雪看上去温温柔柔的,倒是比谁都执拗,就见斜边突然钻出一人,一掌劈向仲夏。范一彪正要提醒,就见仲夏好似提前知道一般,剑柄往上一抬,正好打在那人掌心。那人偷袭失败,反被打的连连败退。范一彪也终于看清偷袭之人竟然是昨夜被自己放出来的邹瑜。
仲夏一击得手,丝毫没有见好就收的打算,直接欺身而上,惊涛剑直劈邹瑜要害。闪避已来不及,邹瑜并指为抓,直直往剑而去。五阴爪着实不俗,两者之时竟隐隐有金石相击之声。不过皮肉到底不如铁器,邹瑜虽挡住惊涛剑,但他的手也已血肉模糊。邹瑜毫不恋战,瞧了仲雪一眼,便欲抽身。仲夏可不会轻易放他离开,惊涛剑大开大合,将邹瑜退路完全封锁,又一招劈波斩浪,裹挟磅礴剑意,再度向邹瑜劈去。
“哥,不要!”
仲雪一声疾呼,声嘶力竭,却未能阻拦惊涛剑分毫。
只听“当”的一声,一柄样式普普通通又比寻常剑大了一圈的铁剑挡在了惊涛剑下,执剑之人正是剃光胡子之后显得格外年轻的范一彪。
“再怀疑,也不用杀人啊!”
范一彪一声暴喝,双臂猛地绷紧、筋肉贲发,将全身劲力都汇聚于剑上,竟硬生生将蓄满力量的惊涛剑顶了回去。
仲夏接连后退好几步才将这股力道化解,看向范一彪的目光越发惊疑不定。
范一彪也不好受,仗着天生神力勉强扛过这惊涛之威。耗力过猛,眼下手臂尽剩酸麻,若是仲夏不罢休,他也不知能否再接一招。
只听陆小凤急切道:“诸位莫再争斗,仲雪姑娘要紧。”
三人立即转头,就见仲雪倒在陆小凤怀里,生死不明。方才眼见邹瑜要命丧惊涛剑下,仲雪惊惧过度,直接晕了过去。亏得陆小凤扶住,她才没有倒下地上。此时,她脸色煞白,进的气没有出的气多,俨然不行了。
“走!”
陆小凤来不及解释,抱起仲雪便走。
双叶居。
云初霁刚接受完检查,和花满楼一起送楚幸出门,抬头便见陆小凤抱着仲雪匆匆而来。瞧着陆小凤怀中生死不明的仲雪,云初霁当即让出自己房间供其诊治,又关上房门拦住紧跟在后的仲夏、范一彪、邹瑜三人。
“你这是做什么?让我进去!”仲夏怒瞪着眼前阻拦自己的人。
“仲少庄主若真是为令妹好,还是莫要在医者诊治时打扰。”云初霁的眼睛落在仲夏胸口,那里露着半截未塞好的剑谱,“仲少庄主倒是心细,心系令妹也不忘将剑谱带着。”
仲夏心情平复些许,语气也缓和了许多,道:“雪儿的身体重要,抓住杀害家父的凶手亦重要。”
范一彪整个心思都在仲雪身上,连忙跟着说:“对对对,鬼蝉,肯定是那伙人偷了鬼蝉,得赶紧抓到他们。”
开门声打断了几人对话。陆小凤走出房间,对云初霁道:“楚幸姑娘需要帮忙,我不方便。”
“好。”
陆小凤和云初霁一个进来一个出去,范一彪探了一会儿头,屋内什么情况都没看到,门就在他眼前关上了。他只觉得自己就像被一根随时会断的线吊着一般,心慌得厉害,连忙道:“没有鬼蝉,那位楚姑娘能行吗?”
“楚姑娘既然收治下来,必然不会有事。”
花满楼的声音犹如清风,令范一彪悬着的心弦放松下来。
范一彪呼出一口气,道:“那就好。”
仲夏则冲着门口,高声道:“拜托楚姑娘了。”
而邹瑜仍眉头紧皱地盯着房门,显然未曾安心。
云初霁无暇顾及外面的喧闹,她与楚幸一起,先喂了仲雪一些混了药粉的水,又将剩余的水抹在仲雪的耳后、脖颈、心口、手心以及脚心,可仲雪的脸色依旧不见好转。如此下去,根本等不到药成,她就得一命呜呼。楚幸连忙出门找禾离讨了一些鬼草粉,取少量点燃。这是无奈中的急策,鬼草虽会迷人心智,但亦有稳定心绪、平稳身体之效。果然,烟雾升腾而起,仲雪的呼吸逐渐平稳。
待到鬼草粉燃尽,云初霁才从窗口走回床边,替仲雪穿好衣物。楚幸则推门而出,去往药庐准备制药。望着躺在床上的仲雪,云初霁恍然间想到了在夷陵初遇之时,莫名有种久别重逢之感。不待她细思这奇怪感觉因何而起,等候在外的众人便蜂拥进来。
仲夏见仲雪仍在昏迷,急切问道:“云姑娘,雪儿怎么样了?何时能醒?”
云初霁摇头,道:“我不是大夫,无法给你确切时间,只能告诉你暂无大碍。”
仲夏察觉自己意乱之中问错了人,尴尬地道了声歉。确认仲雪脸色的确有所缓和,仲夏轻轻呼出口气,从怀中取出那本剑谱,走到陆小凤面前。
“陆兄,灵堂不可一直无人,可雪儿仍在昏迷,我实在无法说服自己离开。不知陆兄能否替我在灵堂守上片刻,待雪儿苏醒,我必立刻赶回。”
仲夏语气诚恳,陆小凤自是不忍拒绝,接过剑谱点头答应。
范一彪闻言当即提出同去,直言留在这儿也只能干着急,不如帮着守灵,万一韩志鲲趁虚而来,他也能相助。
两人一走,原本不算太大的房间终于宽敞了许多。仲夏搬了张凳子,守在床前,一动不动地盯着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