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过徐伯,酥糖的来历便也清楚了。
卫朔被遣往青州,原是他向皇帝举荐。不想卫朔在离京之前,还刻意过来一遭,果然还是应该将人调远些为好。
谢明蕴不动声色,命人将盘子撤了,换上新熬的糖水,又取了架上书坐在扶盈身侧。
他似有话要说,凝神看了半晌,却只翻过一页,无声笑了笑。
好雨知时节,下过晨间那阵,直至夜间皆是晴空一片,融融明月含着一点雾色,慢慢爬上中天,皎洁月色洒落入户。
观其天色,明日约摸还是要落雨的,今夜却趁上了好时候。
府中知晓情况的人不多,除去谢明蕴,只一个徐伯。此事不宜声张,虽特意备了酒菜,却并未再邀他人。
虽比平日丰盛些,在扶盈眼中也算不得什么。她还未察觉,倒是谢明蕴先开口了:“徐伯今日便一同用膳吧。”
自谢明蕴父母亡故,便是徐伯照顾他长大,算作长辈并不为过。只是明面上毕竟还是仆从,与主人家一道上桌......
徐伯侧首悄悄看了一眼,扶盈已在另一处坐下来,手指轻轻敲着木桌等待,面上毫无介怀之意。
他终于放心,扶着桌子也坐下了。
与何人同吃同用,扶盈其实并不在乎。只是旁人以为她在乎,故此从前那段时候,总有人自作主张地替她弄出来许多琐碎。待到今日,反倒自如不少。
“阿宛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方饮了一口汤,谢明蕴忽而说起话。
“明蕴......”徐伯似要阻拦,视线在他二人之间流转片刻,终究是没了后话。
扶盈思索良久,嚼碎了一颗薏仁,左思右想仍是没有头绪,才要顺着他的话发问,却见谢明蕴正色,低头拿起了竹筷。
“食不言寝不语。”
分明是他起的头,如今却反过来污蔑她!
扶盈气不打一处来,碍于徐伯在场,权且忍了下来。
一顿饭过,月色仍旧,时辰未晚。前脚徐伯才踏出门槛,后脚扶盈便追着问话:“我倒是不知,今日是何良辰吉日?”
被谢明蕴戏弄一遭,她话中不免带了些尖刺。谢明蕴也不恼,只含笑看着她。
桌上菜肴虽已撤下,长颈的玉色壶却还留着。
谢明蕴修长的手指搭上握柄,抬手倒出了其中清醇的液体。“阿宛不妨猜猜?”
这种样式的壶自然不是用来喝茶的。扶盈嗅到一点伴着果香的酒味,眉头微微蹙起。
她知晓谢明蕴并不爱饮酒,少数几次见他失态,皆与此有关。
微甜的气味在庭院下散开,近而不浓。谢明蕴斟过两次,将其中一杯移至她面前。
未知他究竟安的什么心,扶盈既未回话,也未伸手。
瞧见她这般防备的模样,谢明蕴反而笑了。他并不着急,兀自饮尽杯中酒,翻转青瓷杯以示清白,“尝尝我便告诉你。”
月夜明朗,满院宁静。微风吹过,可惜院中白梅已尽数被风雨打落,新芽微微晃动,只发出一点声响。他发梢被吹乱了些,倒显得人也随意了许多。
朝堂上人人忌惮的新任首辅,也有锋芒尽敛的时候。
横竖他不会对自己如何,扶盈便也不惧他,应下了这激将法。她学着一饮而尽,两指捻着杯子,抬起下颌看他:“说吧。”
梅子酒酸甜的滋味划过唇舌,说是酒,倒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讨厌。
扶盈仔细想过,决心若是谢明蕴无中生有,定要把他关在门外吹一时辰冷风。
回过神来,谢明蕴一双眼眸便定定地望着她。广阔夜空的明月,随风摇曳的烛火,万千光彩似乎都凝在一处了。
“今日本应是谢明蕴及冠时。”
本应?及冠?扶盈骇然,来不及细想,立即便要否认:“你这是何意?”
她分明记得谢明蕴十七便登科,而今过了四年,何来的及冠?
而谢明蕴的神情却不似有假。他微微垂眸,目光仿佛落在了远处,“那时我被接入谢府,急于被逐出去,便刻意多计了年岁。”
自小不被谢府接纳,若非父母亡故,他也不会入府。既不受人庇护,又不是肯弯腰的性子,年少时的境遇可想而知。
初入谢府,谢明蕴便想好了出路。届时即便未能借科举一步登天,也好早些自立门户。
只是少不经事,说话未免欠缺考量。
他将年纪改了,这本是小事。然而如今既成了朝廷命官,一言一行皆有监察,往大了说,便是欺君之罪。
扶盈支吾良久,忽而意识到此事不宜声张,急忙低下头,匆匆忙忙饮下一杯酒,这才将心头惊愕按下。
她觉着应嘱咐谢明蕴一句莫要乱说,脑袋一转,又觉不对。“你为何同我说这些?”